（图：三碗不过岗）

01

年前和几位宋文化爱好者在餐厅吃饭，点了一道凉拌酱牛肉。于是几个人便展开了一番激烈的讨论：生在宋朝的武松能吃牛肉吗？

武松在景阳冈下的村店，吃了四斤牛肉，喝了十八碗酒，而后直奔景阳冈。关于吃牛肉和喝酒，本文重点说说，在这个历史背景之下，武松喝的更可能是什么酒。

有关酒的传说和记载，有很多。这里先举一个非常有趣的例子：

三国时期，因为大旱，刘备颁布了禁酒令。有官吏在人家里搜出了酿酒工具，正好在争论是否应当将其视为私自酿酒行为，然后处罚。简雍（谋士）正好和刘备一同游玩视察到了此地。此时，一男一女走来，简雍看到后说，这俩人要淫乱，为啥不赶快把他们抓起来呢？刘备吃惊，忙问为何。简雍说，他们俩有作案工具，这不正是和想酿酒的人一样吗？刘备听罢，哈哈大笑，随即赦免了藏有酿酒工具的那户人家。

时天旱禁酒，酿者有刑。吏於人家索得酿具，论者欲令与作酒者同罚。雍与先主游观，见一男女行道，谓先主曰：“彼人欲行淫，何以不缚？”先主曰：“卿何以知之？”雍对曰：“彼有其具，与欲酿者同。”先主大笑，而原欲酿者。

——《三国志·卷三十八·蜀书八·许麋孙简伊秦传第八》

02

虽然这看似是个笑话，但从中可以看出，酿酒技术其实并不复杂。早在三国时期，很显然民间百姓就已经掌握了酿酒技术，而且初具规模，否则国家不会特意明令禁酒。

而唐朝关于美酒的记载有更多，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

03

到了宋朝，酒被国家当成专卖物品，官府专门为此设置酒务，征收酒税。宋朝时期可以光明正大摆出来售酒的店被分四种：官库、正店、拍户、脚店。

官库，就是国营酒厂；

正店，是经过国家允许后，具备酿酒资格的私营酒厂。但是酿酒时所使用的酒曲，必须是从国家的手上买；

拍户，是从官库买酒的酒馆；

脚店，是从正店买酒的酒馆，相当于正店的“加盟店”。

那么，彼时的武松是在什么样的店里喝酒的呢？

酒家道：“俺家的酒虽是村酒，却比老酒的滋味；但凡客人，来我店中吃了三碗的，便醉了，过不得前面的山冈去：因此唤作‘三碗不过冈’。若是过往客人到此，只吃三碗，便不再问。”武松笑道：“原来恁地；我却吃了三碗，如何不醉？”酒家道：“我这酒，叫做‘透瓶香’；又唤作‘出门倒’：初入口时，醇浓好吃，少刻时便倒。”

店小二也承认，店里的酒不是正店或者官库所酿，便是“村酒”，就是说这酒是自家所酿。按照当时宋代的规定，这种酒只能自己喝，不能用于出售。出售村酒的此种行为，本身就是违法的。但是天高皇帝远的，既然牛肉都吃了，这村酒，自然也喝得了。

04

村酒在此时的宋代算是什么级别的酒呢？《水浒传》中“醉打蒋门神”一节中有此记载：

当时施恩、武松来到村坊酒肆门前，施恩立住了脚问道：“此间是个村醪酒店，哥哥饮么？”武松道：“遮莫酸咸苦涩，是酒还须饮三碗。若是无三，不过帘便了。”

如此看来，村酒在武松的印象里，也并不好，属于是勉强可以下咽的那种。

不止是武松，对村酒印象也不好的，还有很多人。

村酒不常有，有亦多苦酸。

——吴儆

村沽无复见瑶浆，苦涩酸辛已备尝。

——郭印

“酸”、“苦”，是大家对村酒的印象。如果能喝到不酸又不苦的酒，就已经算是很好的村酒了。这种酒的酒味，记载是这样的：

村沽太薄全如水，冻面微温尚带冰。

——方回

村醪薄如水，我颜安得酡。

（村酒味道淡的跟水一样，我的脸怎么样才能红啊）

——周紫芝

所以，村酒的味道一般很淡。就算是像店小二自夸的那样，“比老酒的滋味”，质量定然也不会好出多少。

05

在宋代，市面上能见到的酿造酒一般分为清酒和浊酒这两种。

浊酒，指的是那些用曲量较少，投料比较粗糙，发酵期较短的米酒，这种酒又称“浊醪”，在宋代，也通常被称作“白酒”。与现代的白酒不同，当时的“白酒”酒液浑浊，酒味比较甜，酒精度数低。这种浊酒算是最低水平的发酵酿酒。和现在我们还能喝到的醪糟相似，酿造的品质应当远不如现在的米酒。

浊酒

村落家家有浊醪，青旗招客解祗禂。

——王安石

可见宋朝时期浊酒在村落中已经分布十分广泛。这种所谓的“白酒”，度数非常低，若想验证下古人的酒量，可以超市买点酒酿来，感知一下。

《水浒传》中的好汉们，早在千年之前已经帮我们尝过酒味了。

在“智取生辰纲”一章中，白胜挑着两桶“白酒”上山，晁盖、吴用、公孙胜等七人分喝了一桶“白酒”之后，并没有醉倒，仍然能劫得生辰纲而去。花和尚鲁智深大闹五台山寺前，一个人喝了一桶酒，方才酒醉。

清酒，是指酿造时用曲量相对较多，投料也比较精细，发酵期较长的米酒，这种酒成熟之后，酒液清澈。武松在乡村野店，是肯定喝不到这样质量好的清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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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当时的酿造水平，无论是浊酒还是清酒，往往会呈绿色，这样的酒就被称为绿酒。（白酒的白，多半不是说的酒的颜色，而是说的酒体的浑浊程度。）

绿酒

那首读起来唇齿留香的诗，描写的便是这种酒：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如果绿酒没有过滤干净的话，酒上面会漂浮着一些发酵过的米渣，像蚂蚁一般，于是古人便用绿蚁来称呼这种酒。再到后来，充分过滤过的绿酒还有了一个非常美丽有好听的名字，一直传承至今——竹叶青。

从那时候传承到如今的，不仅只有酒名。当时那些用来形容酒的词汇也流传到了现在，“灯红酒绿”便是这种绿酒存在过的最好证明。

严格控制发酵过程的话，酒是不会呈现绿色的，而是呈现出来一种赤黄色的外观，称为“琥珀色”。这种酒属于极度优质的发酵酒，在唐代已经开始出现。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李白

这种琥珀酒，酒仙李白肯定喝过。但是，书上说的“斗酒诗百篇”中的酒，应该不是这种优质的琥珀色的酒。因为这种琥珀酒的度数高一些，倘若是真的喝了一斗（约6000毫升，约合现在的六公斤），怕是什么诗也作不出了吧。自唐宋发展到现在，这种琥珀色的宋派琥珀酒依然存在，除了度数会有提高，色泽并没改变。

你已经猜到了，这就是现在的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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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现在，言归正传，大家可以一起理理思路了。

即便是像店小二所说的那样，他家的村酒质量比一般的酒好，大概也只能算是优质米酒一类，是属于浊酒一级，度数可以类比如今的酒酿米酒。宋朝最好的酒，呈现琥珀色，大致可类比现在水准的黄酒。

武松所喝的酒的度数，应当远远不如当今的黄酒，最多比酒酿略高一些。

那么，景阳冈上十八碗酒究竟是什么概念呢？

根据学者李开周的说法，北宋定窑烧制的酒碗，大约200毫升而已，比如今的一次性塑料杯稍微大一点点。这样的酒喝上十八杯，就是3600毫升，相当于6瓶啤酒的量。按照啤酒的度数来说（大致与酒酿度数相当），喝下6瓶啤酒，现在身边的不少人都能做得到吧。

酒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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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好汉的酒量也不差。“智取生辰纲”中，七人分掉一桶酒。多大桶，已不可考，若是按照饮水机的水桶来看，将近20升的酒，七个人分，每人将近3000毫升，也接近武松的酒量。

这个时候，武松肯定不乐意了。十八碗酒并不是他的极限啊。在“醉打蒋门神”一回中，有这样的记录：

武松道：“我又不脚小，骑那马怎地?只要依我一件事。”施恩道：“哥哥但说不妨，小弟如何敢道不依？”武松道：“我和你出得城去，只要还我无三不过望。”施恩道：“兄长，如何是无三不过望?小弟不省其意。”武松笑道：“我说与你：你要打蒋门神时，出得城去，但遇着一个酒店，便请我吃三碗酒，若无三碗时，便不过望子去。这个唤做无三不过望。”施恩听了，想道：“这快活林离东门去，有十四五里田地，算来卖酒的人家，也有十二三家。若要每户吃三碗时，恰好有三十五六碗酒，才到得那里。恐哥哥醉了，如何使得？”武松大笑道：“你怕我醉了没本事，我却是没酒没本事。带一分酒，便有一分本事；五分酒，五分本事。我若吃了十分酒，这气力不知从何而来。若不是酒醉后了胆大，景阳冈上如何打得这只大虫?那时节我须烂醉了，好下手，又有力，又有势。”

这一次，武松喝了有三十五六碗酒，“五七分醉”，还能借着酒劲，打得蒋门神在地上求饶，可见武松的酒量是多么深不可测。

9

宋朝时期，倒也不是每个人酒量都那么厉害。比如说宋朝诗人苏轼，他自己说：

余饮酒终日，不过五合，天下之不能饮，无在余下者。

东坡居士认为自己算是全天下最不能喝酒的人了，最多只能喝半斤到六两而已。

同样是诗人的陆游，喝起酒来就厉害很多了。

山路近行犹百里，酒杯一举必三升。

宋代的三升约合如今的四斤酒。根据记载，以陆游的这个酒量，在当时，只能算是一般的水平。

苏轼有位学生，叫张耒，他说：

晁无咎与余酒量正敌，每相遇，两人对饮，辄尽一斗，才微醺耳。

晁无咎又叫晁补之，也是苏轼的学生，和前面的张耒，再加上秦观、黄庭坚，这四人合称“苏门四学士”。苏东坡的这两个优秀学生对饮起来，喝完一斗酒（十升，约相当于现在的十二斤）之后，俩人才刚刚微醺。

不知道酒量这么小的苏东坡看着两个学生这么拼酒，会作何感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