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辔录》：范成大笔下的宋金都城，东京梦华，繁华不再……

沧海桑田，如今人们已经很难寻觅金中都时期的建筑遗存。而金中都兴建的重要参考范本——北宋东京城，也就是靖康之变的发生地，同样旧迹难觅。

所幸南宋时期的著名文臣范成大，将自己出使金国时的所见所闻写成《揽辔录》一书。这些文字也给后人留下了关于两座都城的珍贵记忆。

靖康之变后东京城遭到了怎样的破坏？海陵王兴建的新都又有哪些值得一看的景致？不妨随《揽辔录》一睹两座都城当年的风华。

金中都皇城示意图

宋东京内城 示意图 制图 冯晨清

东京梦华 繁华不再

《揽辔录》一开篇就说明了范成大此行的时间和目的。乾道六年（1170年），“闰五月戊子，成大被命以资政殿大学士，与崇信节度使康谞，为奉使大金国信使副”。

南宋在经历了北伐失利并被迫订立不平等的隆兴和议后，宋孝宗有两件事情始终无法释怀：其一是祖宗陵寝所在的河南巩、洛之地，当时已被金国占领，这对于标榜以孝治天下的皇帝来说无异于“打脸”，其二则是新的和议并没有更改两国递交国书时南宋皇帝必须“降榻受书”这一条目，按照这项规定，孝宗必须从龙椅上起立，亲自迎接大金国皇帝送来的国书，这让他颇为不悦。

范成大等此行的目的，便是对隆兴和议中相关的条目进行协商。但无故更改协议内容不是礼节性的外交活动，宋孝宗只能以索求北宋诸陵为由，派使到金国，由使者自己写具奏折，提出更改协议内容的要求。这是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但范成大依然挺身而出，甚至做好了一去不复返的准备。

当年六月，范成大一行踏上了北行之路。对于在苏州长大的范成大来说，遥远的北方完全是一片未知领域。八月，他们到达北宋故都汴梁，即开封。此时，这里已被金国改称为“南京”，作为金国的陪都来使用，昔日繁华也早已不复存在。

范成大一行抵达开封的第一站是东御园，即宜春苑。这座皇家园林本是宋太祖和太宗之弟秦王赵廷美的私人园林，此园以名花异草著称，相当于皇家的花圃，宋初，新科进士在此赐宴，故又称为迎春苑，它是一座以池沼秀丽而闻名的园林。但经历宋金战火之后，此处已经是“颓垣荒草而已”，这从范成大的诗中可见一斑：“狐冢獾蹊满路隅，行人犹作御园呼。连昌尚有花临砌，断肠宜春寸草无。”

破败的荒园已经成为了野兽的乐园，但久居开封的老百姓并没有忘记它昔日的繁华，还是仍然以“御园”来称呼这座废园。这不由得让人想起唐代最大的皇家行宫连昌宫，只不过，当年连昌宫遗存的石阶上，还能有野花绽放，而如今这宜春苑中，却是“寸草无”。

从东御园西行二里便到达了新宋门，也就是东京外城的朝阳门。此时，外城里面“弥望悉荒墟”，也就是一片废墟。范成大继续前行到达宋门，也就是东京内城的丽景门，过了这道城门就进入了东京城最为繁华的内城，沿着这条城内东西向的主干道前行不远，便能到大相国寺。

这座东京城内最为恢弘的庙宇，当时“倾檐缺吻，无复旧观”，他在《大相国寺》一诗中描述道：“倾檐缺吻护奎文，金碧浮图暗古尘。闻说今朝恰开寺，羊裘狼帽趁时新。”庙宇破败，但宋徽宗亲笔题写的寺庙匾额还在，当年金碧辉煌的佛塔如今都已经落满尘埃。庙会也被保留了下来，不过能买到的只有具有金国特色的羊皮帽一类的物品了。

从大相国寺继续西行便能看到御街上的州桥。御街是北宋皇宫正门宣德门外的一条主干道，从宣德门一路向南，直通内城的正南门朱雀门和外城的正南门南薰门。州桥的位置正好位于御街与横穿东京城的汴河相交处。按照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中的记载，“州桥，正名天汉桥，正对大内御街……其柱皆青石为之，石梁石榫楯栏，近桥两岸皆石壁，雕镌海马水兽飞云之状，桥下密排石柱，盖车驾御路也。”由此可见州桥构造之精美。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前段时间，入围“2022年全国十大考古发现”终评名单的22个项目中，就有州桥的遗址，可见其历史价值。

北宋极盛之时，州桥两侧也是极尽繁华。当范成大到来之际，这里早已经不复当年之景象，在范成大最为著名的《州桥》一诗中，他描述了自己的所见所感：“州桥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驾回。忍泪失声询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隆兴和议后，南宋朝廷的北伐基本成为泡影，恢复中原故土也成为遥不可及的梦。

此情此景，范成大心里一定是五味杂陈。尤其是当他们走到当年的皇宫前，看到昔日的宫城正门端门（即宣德楼）已经被更名为承天门时，心里更不是滋味。靖康之难后，东京城“疮痍不复”，至金国的海陵王完颜亮称帝后，将金国的都城从上京会宁府（今哈尔滨阿城区）迁到中都（今北京），并以开封为南京，“崇饰宫阙，比旧加壮丽”，其用意也非常明显，就是以东京城作为南下侵宋的前沿阵地。但海陵王并没有对其他区域予以修复，“民间荒残自若，新城内大抵皆墟，至有犁为田处，旧城内粗布肆，皆苟活而已，四望时见楼阁峥嵘，皆旧宫观，寺宇无不颓毁。”

范成大从御街北端、当年东京最奢华的酒楼樊楼旧址处转向东行，再从临近内城东门曹门处左转，沿着马行街北行，来到内城的东北门旧封丘门，即安远门。当时安远门已被更名为玄武门。

安远门西侧有金水河，此处正好在宋徽宗所营建的艮岳一带，“河中卧石礌磈,皆艮岳所遗。”靖康之难后，艮岳被彻底破坏，其上所堆砌的太湖石，最精美的被金人搬运到了中都城，而没有被选中的则直接被弃置在大路两旁或附近的金水河中，范成大不禁感慨“谁怜磊磊河中石，曾上君王万岁山。”

燕京新都 富丽堂皇

几个月后，范成大一行终于来到了金中都城。他们渡过永定河不久，便来到了中都的正南门——丰宜门。“过桥（新石桥）入丰宜门，即外城门也。过石玉桥……上分三道，皆以栏楯隔之，雕刻极工。中为御路，亦拦以杈子。两旁有小亭，中有碑曰龙津桥。”

《揽辔录》中所描述的这座龙津桥，无论是造型还是功能，和明清北京城前门外的正阳桥非常相似。这座桥也是模仿开封的州桥而建，当年也是中都城的繁华所在。

范成大在他的诗作《龙津桥》中交代了龙津桥的位置和构造：“（桥）在燕山（宋称金中都所在地区为燕山府）宣阳门外，以玉石为之，引西山水灌其下。燕山扶栏玉作堆，柳塘南北抱城回。西山剩放龙津水，留待官军饮马来。”最后一句，诗人笔锋一转，讲到如此充沛的水源，无非是在等待南宋的官军北伐至此，饮马龙津桥下，可见诗人的豪情壮志。

范成大一行人过了龙津桥后继续向前，步入宣阳门后便转向西行至迎宾馆歇脚，而他们转弯的位置，即“西御廊”，这种布局是东京城的一个翻版。这就是后世所称的“千步廊”，该布局又影响了元大都和明清北京城。

第二天，使团一行人入宫，范成大有机会得以对中都的千步廊有近距离的观察：“复循西御廊至横道，至东御廊首，转北循檐（即千步廊的屋檐）行，几二百间。廊分三节，每节一门。路东出，第一门通街，第二门通球场，第三门太庙，庙中有楼……东西廊中，驰道甚阔。两旁有沟，沟上植柳。两廊屋脊，皆覆以青琉璃瓦。宫阙门户，即纯用之。驰道之北，即端门十一间，曰‘应天之门’。”这些文字描述让人感觉与明代承天门（天安门）前千步廊非常相似。

不过，这二者有很大的不同：首先，明清的千步廊为南北直通的连脊房，中间没有门或通道，而金中都的千步廊则是东西两边各开三门，范成大就是沿着东侧的廊房前进的，所以东边的三个门周边的布局，他都有详细记载。但西边他没有近看，他猜测西廊以民居居多，但实际上千步廊的西侧是金国的中央衙门所在。第二，金中都东西廊中间的南北向区域，两侧修筑有“御沟”，沟边还种有柳树，明清的千步廊则为了提升皇家的威严，没有任何沟渠，也没有种任何植物。第三，金中都的千步廊位于皇城和宫城之间，而明清千步廊则位于皇城的正门外，紧邻着正阳门。

范成大一行沿着千步廊走到了北头，来到了应天门，也即中都城皇宫的入口，相当于明清紫禁城的午门。金中都的应天门城楼有十一间，并且“两挟有楼，如左右升龙之制，东西两角楼，每楼次第攒三檐，与挟楼接，极工巧。”

进入应天门后，“有左右翔凤门、日华、月华门。前殿曰大安殿……”这里的布局可以和如今的故宫相对应：左右翔凤门类似协和门和熙和门，日华门和月华门则对应昭德门和贞度门，大安门对应太和门，大安殿就相当于太和殿。

范成大一行没有走中路，而是从应天门东侧的左掖门进入皇宫的东路，“直北循大安殿东廊后壁行。入敷德门……”敷德门是一座与大安门平行的门，是金中都东路宫殿的大门。过了这个院落后他们又重新返回到皇宫的中路，进入到宣明门前的院落。宣明门相当于故宫的乾清门，宣明门左右两侧也各有一座宫门，即左嘉会门和右嘉会门，相当于故宫的景运门和隆宗门。

宣明门后为仁政门，再向北则为仁政殿。金世宗就是在这里接见范成大一行的。对这一区域，范成大的描述可谓详尽之极：“入宣明门，即常朝后殿门也。门内庭中列卫士二百许人，贴金双凤幞头，团花红锦衫，散手立。”第一进院落，金世宗精心安排了二百多名衣着华丽、威武的卫士，以显示金国的实力，而至仁政殿院落，浓郁的北方游牧民族特色扑面而来：双凤纹的大花毡摆满了半个庭院，东西两侧的御廊中站立的甲士，身着不同样式的甲胄，所插的旗子也是根据位置的不同选择了不一样的样式。站立在仁政殿前的甲士，“皂袍持弓矢”，显得极为与众不同。大殿之上，“金主幞头，红袍玉带，坐七宝榻。”金世宗身后则是“龙水大屏风”，也就是绘有云龙纹的屏风，四周则以红色的绣满龙纹的帟幕（即帐幕）遮蔽，以显示出帝王的威严。

这次出使金国，金中都的建筑给范成大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遥望前后殿屋，崛起处甚多，制度不经，工巧无遗力，所谓穷奢极侈者。”

范成大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在面对金世宗时，慷慨陈述自己的奏折，这让金国上下非常愤怒，但范成大无所畏惧，面不改色。最终金世宗允许南宋奉迁陵寝，其他一并拒绝。范成大不辱使命的故事在当时广为传诵。

恢弘的金中都也只延续了不到百年，毁于金末的战火。元世祖忽必烈放弃了金中都城的旧址，在其东北另起新都，这就是举世闻名的元大都。元大都的规划设计，多多少少受到了金中都的影响。

（原标题：《揽辔录》：范成大笔下的宋金都城，东京梦华，繁华不再……）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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