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风云：卢植上书陈八事，阳球趁势诛王甫

话说涿人卢植从前曾献书窦武，劝令辞封让贤，窦武不能用，遂致枉死，嗣由朝廷征为博士，出拜九江、卢江各郡太守并有政绩，入补议郎，转为侍中，进授尚书。卢植身长八尺二寸，声如洪钟，少时与北海人郑玄并师事马融，博古通今，能识大义。马融为明德皇后堂侄，家富才豪，不拘小节，居处服饰，好尚奢华，常在高堂中悬绛纱帐，前授生徒，后列女乐，弟子依次讲授，免不得纷心靡丽，窥及声色。独卢植受学数年，未尝转眄，却是难能。马融以是另眼相看。及学成辞归，亦阖门教授生徒，秉性刚毅，有志济时，光和元年（公元178年），已迁擢为尚书，见宋氏无辜遭祸，与各种秕政相寻，不由的触动热诚，因上陈八事，请即施行。八事提要如下：

一、用良，谓宜使州郡核举贤良，随方委用。二、原禁，谓历届党锢，多非其罪，应悉加赦宥。三、御疠，谓宋后家属，无罪横尸致成疫疠，当一律妥埋，以安游魂。四、备寇，谓侯王之家，赋税减削愁穷思乱，必致非常，宜使给足，以防未然。五、修体，应征有道之人，若郑玄诸徒，陈明洪范，禳解灾咎。六、尊尧，谓郡守刺史，一月数迁，宜依黜陟，以彰能否，纵不九载，可满三岁。七、御下，谓请谒希荣诸敝习，概宜禁塞，迁举之事，责成主者。八、散利，谓天子之体，理无私积，宜弘大务，蠲略细微。

这八事陈将进去，灵帝竟无一采行；惟宋后家属，听令内侍收葬不再过问。太尉张颢任职半年无甚建树，且因天灾迭见把他免官，用太常陈球为太尉；又司空来艳病殁，进屯骑校尉袁逢为司空。袁逢即前司徒袁隗胞兄，承父袁汤遗荫，袭爵安国亭侯，灵帝入嗣，袁逢曾居官太仆，预议迎立，故尝增封三百户。袁隗先为司徒，袁逢继为司空，虽是世家显宦，实由中常侍袁赦推荐，故先后超迁。附阉宦以增荣，行谊可知。隐士袁闳就是袁逢、袁隗侄子，常私语家人道：“我先公福祚留贻，后世不能修德承家，乃好慕荣利，与乱世争权，恐不免为晋三却了！”三却，并为晋厉公所杀，事见《春秋左传》。为此居安思危，所以蛰居土室，久伏不出；遇有从父馈遗，一介不受，甚至母殁丁忧，亦未闻出室送葬；乡人目为狂生。哪知他无穷感慨，激成畸行，从前箕子佯狂，接舆避世，都操这种主意，看官幸勿视同怪物。陈球夙怀忠直做了两个月太尉，便被阉党排挤，借着日食为名坐致策免，更任光禄大夫桥玄为太尉。桥玄亦有重名历任司徒司空，均因朝廷昏乱，无力挽回，自劾求去。汉灵帝因他素孚物望，屡罢屡召及升任太尉，就职月余，又复托病乞休，有诏赐假养疴，又逾两月仍以衰病告辞；于是再起段颎为太尉，使桥玄食大中大夫禄俸，就医里舍。桥玄有十龄幼子，独游门外，猝有三盗持杖，把桥玄之子执登门楼，向桥玄求货。桥玄不肯照给，遣使往报司隶校尉，促令捕盗。时将作大匠阳球调任司隶，接得桥玄报案，忙率河南尹洛阳令等，围守桥玄家，但恐盗杀玄子，未敢过迫。桥玄瞑目大呼：“奸人无状，玄岂为了一子性命，轻纵国贼么？”遂迫令进攻，阳球乃驱众入室，将要登楼，盗已将玄子杀死，然后下楼拚命，被众格毙。桥玄因上书奏请，凡天下有掳人勒赎等情，并当严捕治罪，不准以财货相赎，开张奸路。于是，盗贼无从要挟，劫质罕闻，都下粗安。

偏汉灵帝因内帑未充，尝嫌桓帝不能作家，特想出一条敛钱的方法，就西园开张邸舍，卖官鬻爵，各有等差，二千石官阶，定价二千万；四百石官阶，定价四百万；如以才德应选，亦须照纳半价，或三分之一；令长等缺，随县好丑，定价多寡；富家先令入钱，贫士至赴任后，加倍输纳。明明是叫他剥民。这令一下，无论何种人物，但教有钱可买，便可平地升官，一班蝇营狗苟的鄙夫，乐得明目张胆，集资买缺；将来总好在百姓身上，取偿厚利。因此，西园邸内，交易日旺，估客如林。好一座贸易场。灵帝见逐日得钱，盈千累万，自然喜欢。还有永乐宫中的董太后，嗜钱如命，闻得灵帝有这般好买卖，也即出来分肥，且令灵帝扩张生意，就是三公九卿，亦可出卖。灵帝却也遵教，不过少存顾忌，暗令左右私下贸易，公价出钱千万，卿价百万。约阅数月，内库充牣，永乐宫中亦满堆金钱。灵帝大喜，召问侍中杨奇道：“朕比桓帝何如？”杨奇系杨震曾孙，杨震长子，颇有祖风，承问即答道：“陛下与桓帝，亦犹虞舜比德唐尧！”汉灵帝作色道：“卿真强项！不愧杨震子孙，他日死后，必复致大鸟了！”遂出杨奇为汝南太守，杨奇亦不愿在内，拜命即去。过了一年，即光和二年（公元179年）。春令大疫，遣中常侍等出施医药，接连是暮春地震，孟夏日食，灵帝专归咎大臣，策免司徒袁滂，司空袁逢，另任大鸿胪刘郃为司徒，太常张济为司空；惟太尉段颎，独得内援，不致免官。

谁知天下事多出人料，往往求福得祸，乐极生悲。段颎所恃惟王甫，王甫恶贯满盈，伏法受诛，连段颎也因此坐罪，一并送命。王甫有养子二人，一名王萌曾为司隶校尉，转任永乐少府；一名王吉亦为沛相，平时皆贪暴不法，王吉尤残酷，凡杀人皆磔尸车上榜示大众，夏月腐烂，用绳穿骨，传示一郡，臭气熏途，远近俱为疾首。王吉却靠王甫声势，任至五年，杀人万计。阳球为将作大匠时，尝闻报发愤道：“若阳球得为司隶，断不令此辈久生！”阳球亦酷吏之一，且陷害蔡邕，罪恶亦甚，惟为王吉动愤，尚算秉公。已而，果然为司隶校尉，方拟举劾王甫父子，适王甫使门生王彪，至京兆境内，估榷官财物七千余万，多受私赇，为京兆尹杨彪所发（杨彪系杨赐子）。王甫正休沐里舍，段颎亦方以日食自劾，还府待命。阳球听闻杨彪已上弹章，又乘王甫、段颎等不在宫廷，当即入阙面陈，极言王甫、段颎等种种罪状；灵帝也觉动怒，即命阳球查究此事。阳球受命出朝，立派全班吏役，先拿王甫、段颎，再拘王甫养子永乐少府王萌，并将沛相王吉，一并逮至，收系洛阳狱中，亲加审讯，严词逼供。王甫等狡赖异常，怎肯招认？那阳球是著名酷吏，从前历任守令，理奸惩恶，动辄骈诛，至是积愤多时，怎肯轻轻放过？当下喝令左右，取出多少刑具，加在王甫身上，王甫熬刑不住，甚至晕绝，良久始苏。王萌仰首语阳球道：“我父子果当伏诛，也请顾念先后任使，稍为宽假，贷我老父！”王萌前为司隶，故有此语。阳球拍案叱道：“尔等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尚欲论及先后，想我宽假么？”王萌于是对骂道：“尔前事我父子，不啻奴仆；奴仆敢反侮主人，临厄相挤，恐尔亦将自及了！”阳球怒上加怒，再令左右将王萌拖倒，用泥塞口，棰楚交至，立即挞死；王甫与王吉亦同毙杖下，段颎亦自杀。阳球令将王甫尸露置夏城门，大书揭示道：“贼臣王甫。”一面籍没王甫家产，而家属尽徙南方。王甫既伏辜，阳球尚欲劾去曹节等人，因敕中都官从事道：“且先去权贵大猾，然后议及余子。若公卿豪右如袁家儿辈，从事自能办理，何烦校尉费心？”既欲尽除宵小，不宜先自泄谋。这数语传达出去，权臣莫不震惧，连曹节也不敢出宫。会冲帝母虞贵人病逝，发丧出葬。冲帝为虞美人所出，惟加封贵人，系灵帝时事。百官送殡往还曹节等亦曾在列。曹节见王甫尸体暴露，不禁洒泪道：“我辈可自相食，奈何使犬舐余汁哩？”说着，又嘱诸常侍勿留里舍，亟相引入殿面白灵帝道：“阳球乃有名酷吏，不宜使作司隶，纵令毒虐！”灵帝点首，即命曹节传诏，徙阳球为卫尉。阳球方因虞贵人安葬，奉命祭陵，曹节托尚书令即日召阳球，促就卫尉职任。阳球闻召驰回，进见灵帝，叩首陈请道：“臣原无奇才，猥蒙陛下委为鹰犬，得诛王甫段颎诸奸，但尚是狐狸小丑，未足宣示天下。愿再假臣一月，必食豺狼鸱鸮，各使伏辜！”说至此，更叩头流血，但闻殿上呵声道：“卫尉敢抗诏不从么？”阳球尚不肯止，至呵叱再三，不得已受职拜谢，怏怏趋出。曹节等又不必避忌，横行如故，中常侍朱瑀与曹节相类。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