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看懂“修仙”的嘉靖一朝：贪官奸，好官要比贪官更奸

朱厚熜是个充满自信的家伙。他不信任宦官，把奴才当畜生用，是大明帝国少见的宦官无法嚣张的时代。他也不信任文官，喜欢玩天威难测的把戏。虽然如此，在他的时代还是出了一个有名的权臣，而且还大大的有名，叫做严嵩。

朱厚熜继任皇帝之初，发生了一次持续数年的政争——大礼议事件。朱厚熜借此斗倒了一批不听话的文官，从此权力一把抓。至此人世间已经没有什么更高的追求目标，他就开始希望长生不老，因此引进了一批道士到皇宫里面，每天找在室的宫女采阴补阳，闭关修道兼炼丹，希望有一天可以修成神仙。甚至从嘉靖十八年以后就没有上过朝，一直到嘉靖四十五年去世为止。不过在此期间，他仍然透过手谕和朱批控制着朝廷。

朱厚熜的修道并不是整天打坐冥想。他每天都要向玉皇大帝祷告，然后请玉皇大帝给他指示。方法是这样的：首先要把写给上天的奏章祝文，用红色的笔写在青藤纸上，这样的文章叫做“青词”，把青词封起来，烧给上天。上天的指示，则透过“扶乩”传达。扶乩的方法是，两个人扶着一个插着树枝的木架子，在沙盘上写字或画图，然后据此做出解释，有点类似碟仙与浮字的综合。

“青词”是很难写的，那是一种赋，也就是骈体文，讲究对仗工整，而且必须引用很多典故，辞藻要非常华丽，这样才能表达出皇帝对上天的敬意和诚心。这种工作不是普通道士做得来的，所以他就叫朝廷里那些饱读诗书、通过层层科举关卡、进士出身的读书人来帮他写。青词写得好的人，因为协助了皇上讨上天的欢心，自然就会讨皇上的欢心，就会得到皇上的重用。从嘉靖十七年以后，内阁大学士大多是靠写青词起家的。在这种背景之下，严嵩就上场了。

严嵩是写青词的高手，当世几乎无人能比。此外，他善于逢迎拍马，把朱厚熜服侍得服服贴贴，所以很快地就成为内阁大学士，地位相当于宰相。朱厚熜热爱方术炼丹，严嵩就跟他一起研究，炼成的丹还身先士卒地试吃；朱厚熜自以为英明，严嵩就在他的面前装傻；朱厚熜死不认错，严嵩就证明他永远不会错；朱厚熜残忍好杀，严嵩刚好利用他来排除异己。结果就是，严嵩担任宰相二十年，总揽朝政，大贪特贪，危害国家与百姓甚巨。

严嵩之所以这么吃得开，除了他自己天赋异禀之外，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因素是他有一个天才儿子，叫做严世蕃。朱厚熜喜欢玩一个把戏，他写给内阁的手谕，常常字迹潦草而且没头没尾，根本没有人看得懂皇上在说什么，但严嵩只要把儿子叫来看一眼，就立刻可以破解，所以每次严嵩办事，都能完全抓到朱厚熜的意思，处理得妥妥当当，使皇上龙心大悦。

严世蕃还有一项了不起的本领，比如说他们严家的走狗去包工程，工程款十万两，走狗贪了五万，自留三万，拿两万上缴到严府，严世蕃就会算成本给他看，然后叫他把其余三万两再吐出来（当然还是会留点油水给人，不然谁肯卖命）。所以他们严家插手的事业，油水绝对榨到干。

严氏父子整人也很有一套。如果他们的走狗鹰犬被弹劾处分，严嵩一定先跟着骂，接着再委婉解释，务必触及到皇上所不忍心的地方；如果是他们要处理掉的政敌，就先称赞他们的好，然后不小心触及到皇上感到羞辱或讳言的隐私。简单地说，严氏父子要朱厚熜生气，他就会生气，要朱厚熜开心，他就会开心，百发百中，万无一失。明明是严嵩要杀人，但结果都是出于皇上的旨意杀人。朱厚熜以为他在玩弄严嵩，其实被严嵩玩得很彻底。在这种情形下，朱厚熜完全离不开严嵩，而严嵩也离不开他儿子严世蕃。虽然弹劾他们父子的人很多，但下场都很惨，不是被宰就是被流放边疆。

严嵩掌权二十年，党羽遍布整个朝廷。朱厚熜是很讲究帝王术的，看在眼里，多少有些不悦，开始重用另外一个也是以青词起家的大学士徐阶，作为牵制。

徐阶当官多年，把严嵩拍皇上马屁的那一套功夫学了十足十。严嵩当权时代，徐阶虽然不是严党，台面下也互相丢过几次黑函，但他从不和严嵩公开起冲突，在严老面前毕恭毕敬。很多人认为徐阶很窝囊。

刚好这时候严嵩的老婆去世了，按照古中国的规矩，严世蕃要回老家为妈妈守丧三年，虽然皇上恩准严世蕃留在北京陪严嵩，但官还是暂时不能当了，也就是说，不能进去内阁帮严嵩破解皇上的谜语了。严世蕃乐得整天在家玩女人，严嵩的日子却越来越难过，因为他自己看不懂皇上的手谕。

看不懂没关系，派人快马加鞭送回家叫严世蕃来破解，可是严世蕃正在床上忙着，没空理会，严嵩被催急了，只好自己上场破解，结果就是他再也抓不准皇上交代的事。而且他也八十几岁了，写的青词已经没有当年那么漂亮。结果就是皇上越来越重用会解谜、会写青词又会拍马屁的徐阶，越来越疏远严嵩。严嵩已经预见自己的下场，于是在家传了一桌酒席请徐阶吃饭，吃到一半，把全家人叫出来跪在徐阶面前，举起酒杯拜托徐阶，说：“我早晚就要死了，这一大家子，就拜托徐公照顾成全！”徐阶赶忙把他拉起来，直说不敢当不敢当，叫严老不要担心，一切包在他身上。

此时朱厚熜所宠信的一个道士，因为看不惯严嵩贪污专权，就借扶乩的机会跟朱厚熜说严嵩是奸臣，应该要赶走。这件事被一个名叫邹应龙的御史无意间知道，看准了可以打落水狗的时机，就上疏给皇上，举报严嵩父子的不法事端。类似的奏章以前也有过，大约十年前，锦衣卫经历沈炼、兵部员外郎杨继盛都因此被杀，但这次朱厚熜有了玉皇大帝的神谕，情况不比以往。不过朱厚熜还是很给面子，只叫严嵩下台回家，把严世蕃流放到广东雷州充军。于是徐阶就从次席大学士升为首席大学士。

严世蕃买通了押送的官员，竟然没去雷州当兵，反而跑回江西老家，而且还大摇大摆地拿二十年来辛苦贪污的成果，在老家盖起豪宅，过着舒服快乐的日子。他和一个曾当过海盗的党羽罗龙文特别要好。罗龙文本来和严世蕃一起被判流放边疆充军，不过他也和严世蕃一样当了逃兵，两人在家乡吃香喝辣，作威作福，嚣张得很。结果严世蕃手下的奴才狗眼看人低，得罪了一个小地方官，但是人家小地方官也是有后台的，就向南京御史林润告状。林润之前曾经修理过一只严世蕃的走狗，还在担心严家报仇，就向皇上参了一本，说严世蕃和罗龙文当了逃兵跑回家乡，而且整日批评朝廷鼓动人心，还在家乡盖大房子收养了江洋大盗四千人，而且根据传闻，他们两人还勾结倭寇，恐怕要造反。于是严世蕃和罗龙文再度被拘拿，押送到北京。

严世蕃却显得不慌不忙，凭着他们严家当权二十年，现在朝廷里还有一些人脉，他自己的儿子就在锦衣卫当官，所以不但随时有人通风报信，在牢里也没吃什么苦。而且他还派人到处放风说，逃兵又不是什么大罪；虽然他们父子贪污没错，但皇上不怕底下的人贪污，只管底下的人干不干活，他之前已经被弹劾过一次，了不起再充一次军；所谓造反云云，那是诬告，很快就会查明；反倒是之前他们陷害沈炼和杨继盛，如果追究起来，那就死定了。负责此案的刑部尚书黄光先、都御史张永明、大理寺卿张守直经过调查之后，以奸党的罪名起诉严世蕃父子，说他们贪污公款、结党营私，还特别对沈炼和杨继盛的冤狱大书特书，全部都是铁一般的事实。严世蕃在牢里听到起诉书的内容，大笑着对罗龙文说，这下子没事了，准备回家过好日子吧。

起诉书照例先送到内阁，内阁首席大学士徐阶看完之后却说：“你们是要严世蕃死，还是要他活？”

众人回答：“当然说什么都要他死！”

徐阶就说：“那你们这份起诉书恰好会放他一条生路。沈炼和杨继盛的案子，严嵩父子干得很漂亮，那是圣上金口定下来的罪，颁过圣旨的，你们说那是冤枉，那不就是在指责皇上不明是非，办案糊涂吗？这份起诉书送上去，不要说严公子将有豪华马车接送回家，恐怕诸君还会被撤职查办！”

众人就问：“那该怎么办？”

徐阶说：“皇上最痛恨倭寇，就照林润的指控，说他们私通倭寇就好了。”

其实，所谓林润的指控，恐怕也是出自徐阶的指使，虽然《明史》并没有这么说。

接着徐阶就从袖子拿出他预先写好的起诉书，叫黄光先照抄一遍，说罗龙文是超级大海盗汪直的亲戚，和严世蕃互相勾结，与东南沿海的倭寇们串联一气，聚集了大批的亡命之徒在老家的豪宅里，还绘声绘色地说，严世蕃的使者已经从山海关出发北上，要勾结日本人，来个南北呼应；而且严世蕃在江西老家盖豪宅的那块地，那是叫风水先生特别选过的，散发出金光闪闪锐气千条的王者之气，要造反的迹象已经很明显了。

这份从头到尾完全胡扯的起诉书立刻就送到御前。严世蕃在狱中听到消息，大哭道：“这下子死定了！”嘉靖皇帝朱厚熜看了起诉书，还不太相信，叫徐阶要查清楚，徐阶回说证据确凿，果然后来严世蕃就被判了死刑，财产全部充公。而且本来依照大明法律，死刑是秋后才问斩，但徐阶担心夜长梦多，竟让嘉靖皇帝下了个罕见的“斩立决”，也就是立刻执行。抄出严家家产黄金三万两，白银两百万两，珍奇异宝价值数百万两。权倾一时的严氏集团，至此树倒猢狲散。

至于严嵩呢？严世蕃被砍头的时候，他已经八十五岁，可能朱厚熜还念着旧情，可能徐阶要他痛苦地活着，反正他就是免挨了一刀。但既然已被抄家，严嵩只能四处流浪当乞丐，在坟地跟人家讨些祭拜后剩下的东西吃，可以想象他心理与肉体的折磨。两年之后，又老又病的严嵩，在受尽羞辱与困顿之后孤独地死去。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两件事：

一、老板永远是对的。

二、《九品芝麻官》里，包龙星的老爸包不同曾经说：“贪官奸，清官要比贪官更奸，不然怎么斗得过他们呢？”

不过还是小小补充说明一下，徐阶虽是嘉靖与下一任的隆庆两朝的名相，办过不少有利国家民生的政策，不过他自己也是个贪官，不是清官，家产较严嵩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包不同那句话里的清官，只好改为好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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