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事求是：黄兴《挽宋教仁联》献疑(三)

黄兴，号克强（1874-1916）

疑点之五：其他作者说

关于此联作者，还有其他4种说法：

其一，章太炎说。1927年第4期《坦途》上《挽宋教仁联》一文说：“民国二年，上海民党开追悼宋教仁大会，哀挽诗文联句极多，中有不署名一联云：‘前年杀吴禄贞，去年杀张振武，今年杀宋教仁；你说是洪述祖，他说是赵秉钧，我说是袁世凯’，或曰章太炎所作。”无独有偶。1962年4月1日，许姬传在《缀玉轩忆语》一文中说：宋教仁被刺后，上海各界举行追悼会，徐仁镜看到一幅别开生面的好挽联：前年杀吴禄贞，去年杀张振武，今年杀宋教仁；你说是洪述祖，他说是赵秉钧，我说是袁世凯。但这幅对子没有上下款，徐先生问旁边一位熟人是哪个送的？那位朋友说，恐怕是章太炎。徐先生仔细研究了口气和笔力，认为的确像他的手笔。徐仁镜（1870－1915），江苏宜兴人，1895年授翰林院编修，1897年曾与时任湖南学政的徐仁铸一道参与维新变法运动，变法失败后被革职，“永不叙用”。民国后，曾任参政院秘书。以上两则史料，时间虽然相差30多年，但不约而同地提到这副《挽宋教仁联》未署名，又不约而同地推测为章太炎所作，认为像是章太炎的行事风格。汪少林主编的《中国楹联鉴赏辞典》也说：“这是章太炎先生目睹袁世凯篡政后，对辛亥革命党人残酷镇压而深表愤慨之作。”据笔者查考，1913年3月宋教仁在上海逝世之时，章太炎正远在长春任东三省筹边使。闻宋教仁在上海被刺身亡，章太炎确是非常愤怒，曾于3月24、25日连发两电指出：“宋君遁初运动革命，其功非细，由沪至京，无故被杀”，“宋案恐系佞臣主使，法吏鞠囚，必不能水落石出，愿认真监督，无任委蛇”。4月17日，章太炎为筹办东三省实业银行事由长春至上海。在沪期间，沪报虽有章太炎于6月26日参加了宋教仁的葬礼的报道,但未见有其为宋教仁题写挽联的报道。况且，无论是章太炎的《自定年谱》，还是汤志钧的《章太炎年谱长编》，均未提及章太炎撰含有“前年杀吴禄贞”等语的《挽宋教仁联》，而后者却在1913年3月25日条中提到：“又撰《挽宋教仁联》：‘愿君化彗孛，为我扫幽燕。’”书中也未注出处。经笔者查考，此联并非章氏1913年3月25日为挽宋教仁而作，而是其1917年5月12日为挽陈其美而作。由此可见，含有“前年杀吴禄贞”等语的《挽宋教仁联》，并非出自章太炎之手。

其二，陈凤光说。毛居青对许姬传以上说法提出了质疑。他在《黄兴的一副挽联》一文指出：《黄克强先生荣哀录》中，曾载有这副挽联。而且“据黄兴之子黄一欧先生说，这副挽联是黄先生的秘书陈凤光（号嘉会，湘阴人，后任国会议员）代笔的。宋案发生时，黄老先生尚在国外，没有亲见。根据历史材料来看，这副挽联的确是黄兴送的，而不是章太炎”。其理由是，联中提到的吴禄贞、张振武、宋教仁“这三个人都与黄兴关系密切，而与章太炎则无关系”，而且“在一九一三年三月宋教仁被刺后，章太炎被袁世凯拉过来，给他‘勋二位’和没有衙门的大官——筹边使。章太炎一时受了诱惑，主张‘袁黎合作，抵制孙黄’。到这年七月间，才被袁世凯派密探监视起来。上海各界追悼宋教仁的时候，章正往北京领受勋位，他不可能写这样的挽联”。此联被荣斌主编的《中国名联大观》（北京出版社, 1999年）收录时，又加注释曰：“此联为黄兴秘书陈凤光代笔。”

但毛居青对其陈凤光代笔说，也并未提供出处。他在文中说，“宋案发生时，黄老先生尚在国外，没有亲见”，指1913年，黄一欧不在国内而是在美国留学。况且，目前所能查到的黄一欧有关涉及陈凤光的文章，如在《黄兴与明德学堂》一文说：“在明德的教职员中，有些虽未参加华兴会，而对革命运动深表同情或实际投入革命活动的，如陈凤光、李步青，陈介、王正廷……”又在《回忆先君克强先生》一文中说到“随先君入京的秘书陈凤光(湘阴人，后任国会议员)”，也均未提及陈凤光为黄兴代笔《挽宋教仁联》之事。而在《辛亥前后杂忆》《护国运动见闻杂忆》等文中，黄一欧虽提及黄兴在宋案及“二次革命”中的思想和活动，但也从未提到黄兴《挽宋教仁联》。所以，毛居青的陈凤光为黄兴代笔《挽宋教仁联》之说也是查无实据。

其三，冯玉祥说。孙俊、王敦庆在《上海早期的讽刺画和漫画家》一文中说：“在吴禄贞被暗杀、宋教仁被刺死后，《真相画报》都一 一用讽刺画揭露袁世凯的卑鄙阴险手法。冯玉祥当时有一付揭袁的对联：前年杀吴禄贞，去年杀张振武，今年又杀宋教仁；你说是应桂馨，他说是洪述祖，我说确是袁世凯。”该文也未提供此说的具体出处。据查，1913年，冯玉祥正在北洋军左路备补军左翼第二团带兵，后来还带兵追剿白朗起义军。但写揭露袁世凯杀害宋教仁的挽联这样一件大事，无论是董宝玉编《冯玉祥年谱》一文，还是蒋铁生编著的《冯玉祥年谱》一书中均未提及，而且冯玉祥自撰的自传体著作《我的生活》中连宋案都只字未提，更不要说自己曾为宋教仁写挽联之事了。所以，《挽宋教仁联》出自冯玉祥之说是不符合史实的。

其四，某人说。景定成在《罪案》一书中提及此联：“某君曾有一挽联云：前年杀吴禄贞，去年杀张振武，今年杀宋教仁；你说是应桂馨，他说是赵秉钧，我说是袁世凯！”景定成(1882—1961)，字梅九，山西安邑（今属运城市）人，1906年在日本加入中国同盟会并担任山西分会评议部部长。民国成立后，他任山西稽勋局局长，并于1913年当选为第一届国会众议院议员。其自传体著作《罪案》一书出版于1924年，当时对黄兴并无禁忌。如果明知此联系黄兴所作，他在书中必不会以“某君”言之。这说明，景定成虽然听说过此联，但并不知道谁之所作。类似的说法还有一些，如程舒伟、郑瑞峰在《汪精卫》一书中说：“当时有一《挽宋教仁联》说：前年杀吴禄贞……”；李海生、完颜绍元也在《幕僚政治 民国政坛潜流》一书中说：“有人查究底细，在一副挽联中直截了当地写道：前年杀吴禄贞……”，等等。

此联不仅有其他作者之说，而且其中还有两个不同的版本。以上“章太炎说”的上下联中第三句比黄兴文集收录的《挽宋教仁联》分别少一个“又”字和“确”字，下联的前两个名字是“洪述祖”和“赵秉钧”也与黄兴文集中《挽宋教仁联》中的“应桂馨”和“洪述祖”不同。而“某人说”中虽然上下联与“章太炎说”的相同，也分别少了“又”“确”二字，但下联中的前两个名字却又分别是“应桂馨”和“赵秉钧”。所以，此联及其作者存在的多样性又从一个侧面反映其复杂性和不确定性。

总之，由于以上种种原因，黄兴《挽宋教仁联》的真实性、可信性与权威性尚待进一步查证和研究。鉴此，笔者在《黄兴全集》中虽然照旧收录此联，但对此联加题注曰：“存疑”二字，以提示读者注意。笔者以为，在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之前，还是不要急于下结论为好。这应当是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全文完）

来源：《黄兴全集》 第三卷（待出）

（原载：《特立研究》2023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