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功章宝琛：一生一世一双人，相濡以沫43载，妻逝他追思30年

章宝琛

身为满清皇室后裔的启功，平生最恨别人把他和“皇室血统”联系在一起，他曾拿着狼毫诙谐地说“本人姓启名功字元白，不吃祖宗饭”。

谈起这位国学大师，令人羡艳的，不仅是他琳琅满目的艺术成就，更有他默默守护亡妻30年的矢志不渝。

在一众才子为包办婚姻苦恼不堪的年代里，启功却怀着感恩的心，逐渐爱上了这个看起来与自己并不般配的妻子。

启功的童年可以说是充满艰辛，十分坎坷。他出生于辛亥革命的第二年，父亲在他1岁左右便过世了。

清帝溥仪逊位后，其在翰林院就职的曾祖绝意政治，举家迁出北京，不久，也撒手人寰。

启功

1913年，启功父亲去世，这时启功的母亲才二十多岁，她并没有改嫁，而是选择将这个孩子养大。

于是，在母亲和姑姑的教养之下，那个漂泊他乡的孩子才不至于孤苦伶仃。

时年家道中落，全倚靠两个弱女子的辛苦操持，启功也进入私塾读书，后拜入教育家陈垣门下。他在青年时期学到的国画技巧和国文古籍，为他今后艺术之路奠定了十分扎实的基础。

感念于两位长辈的恩情，专心于学术的启功，在听到母亲和姑姑为他物色了一个妻子的时候，内心彷徨了一下，却没有张口拒绝。

启功、章宝琛和母亲克连珍、姑姑恒季华

这一年，启功刚刚20岁，正醉心于诗词和书画，对母亲提到的这个姑娘并未十分上心。

直到1932年的一天，因为祭祖人手不够，母亲让启功去接一个过来帮忙的姑娘。

那天微雨，启功看着这个撑着伞的姑娘，由远及近杳然而至，并不太美的面庞，竟然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亲切感。空气中飘散着泥土的气味，既熟悉，又因下雨潮湿而显得陌生，一如当时二人的模样。

后来，启功才知道，这个过来帮忙的姑娘叫章宝琛，是自己将要娶的妻子。

启功书法

在母亲询问启功对章宝琛印象的时候，他想起初见时候空气里氤氲的潮湿，回答了声“挺好的”，心里并无太多的波澜。

这年10月，二人完婚。

表面看起来，章宝琛和启功完全不相配。启功学识渊博，章宝琛却目不识丁。

但是，由母亲和姑姑一手拉扯大的启功，十分体恤女性的不易，在未结婚的时候，便对这个同样清贫的姑娘存着一两分敬重。

后来，在得知章宝琛母亲早逝，继母不善之后，更对妻子多了一些怜惜和同情。

只是理解怜惜是一回事，钟爱又是另外一回事。刚刚结婚的二人，并无太多交流，这个时候的启功刚刚寻得教员一职，正全身心地扑在这个他十分热爱的事业上面。

电影《启功》中的启功和章宝琛

下了班，启功也会邀请一些仁人志士来家中畅谈，兴趣所至，聊到深夜也是有的。每逢丈夫邀友人来家中做客，不论多晚，章宝琛都默默陪在一边伺候着，但插不进一句话。

抗战爆发北京沦陷后，启功没有办法再教书。失去了收入来源，家中开始变得萧索寂寥。

为了排解心中的烦闷，启功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日写字作画。一天，他惊喜地发现，从前在自己写字的时候一言不发在旁边研墨的妻子，竟然可以对着他的书画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基于此，夫妻二人的交流才更多了一些。

电影《启功》中，张绍刚饰演的中年启功

后来，启功发现妻子将白面留给自己和母亲、姑姑，而她自己却省吃俭用地吃着玉米粗粮。

在发现妻子偷偷补破败不堪的衣物，还要为家中留出买书和字画的预算之后，启功下定决心要放下文人的清高，上街卖画来赚些钱。

但是文人的尊严，到底让他没有勇气迈出那道门槛。善解人意的章宝琛了解丈夫心里的顾虑，于是接过字画，自己担下了卖画的任务。

在那段艰难的时光里，夫妻二人，一个作画，一个卖画，清苦的生活倒是多了份诗意。

电影《启功》剧照

随后不久，日伪政权要成立教育局，进行文化殖民。启功的一些教师同事到那里去上班，自此不能说是生活富足，但至少温饱不成问题。

看到章宝琛在街上卖字画，启功昔日里的一位同僚便上门邀请启功同去，但是此举遭到爱国的启功严辞拒绝。

但这位同事仍然不死心。一次，趁启功外出，这位同事想劝章宝琛说服启功。谁知，章宝琛立即回应道，“我们就是饿死，也不给日本人和汉奸做事”。

这两个人看似一个一丁不识，一个满腹经纶，可是心中的正直在言辞之间立见高下。

电影《启功》剧照

启功得知此事之后，抚掌大笑，引章宝琛为知己。此后，夫妻二人一改往日的相敬如宾，更加和睦恩爱。

对于启功来讲，章宝琛一直像朴实无华的泥土一样，坚韧、朴实而且为这个家提供源源不断的养分。

在启功恢复教职之后，章宝琛也曾经有过可以上学堂学习的机会，但是为了照顾年迈多病的婆婆和姑姑，她决定放弃。

在两个老人因病魔的折磨而迁怒章宝琛的时候，深明大义的她却毫无怨言地伺候着。

启功说，是妻子为操劳一生的母亲送终的。在母亲逝世的当天，悲痛万分的启功还不忘妻子的恩情。

他学富五车，却不知如何表达满腔的感激，唯有化作对妻子的一个深深的叩首，聊慰她对这个家的殷勤奉献。

启功书法

正是妻子默默无闻地付出，启功才得以专心教书，并在国学上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

即便章宝琛性格如此坚韧刚强，但是有一件事一直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她心头，久久不能释怀。

这便是与启功结婚良久，二人却一直没有孩子，子孙满堂一直是满族人的传统观念，何况启功三代单传。随着两个人的感情逐渐升温，章宝琛对启功的内疚感越来越深。

身为教师的启功在家里不免会提到学生的情况，每到这个时候，章宝琛看着丈夫光彩四射的脸，却误以为他是喜欢孩子，便越发沉默。随着那根刺越扎越深，她终于崩溃了，离开启功独自一人回到了娘家。

电影《启功》剧照

而启功却直到看到妻子留下的书信，才明白这个默默无闻的枕边人，心中的那种郁结。看到一直隐忍的妻子做出如此过激的举动，启功懊悔没有给妻子足够的关心。

没有过多的顾虑，启功立即动身去妻子的娘家，想要接她回家。但是向来顺从的章宝琛，这次面对启功的请求却无动于衷，似乎铁了心要离婚。

直到第四次登门的时候，章宝琛才软下心来，随启功回了家。她以为启功不在乎有无儿女，其实不知道的是，启功生在满族传统家庭里，又怎么会不在乎？只是启功并不迂腐，相比较于子孙满堂的吵闹，他更在意的是那个默默伫立在身旁的倩影。

电影《启功》中，章宝琛的青年照

章宝琛年长启功两岁，自大婚当晚，他便唤她“姐姐”。妻子尚可和离，但姐姐永远是亲人。宝琛，宝琛，当岁月流转，启功惊觉妻子当真是个宝，越发珍爱。

章宝琛从此便一直陪伴着启功，度过一个又一个劫难。外面的风雨再猛烈，二人的家中却总是平静而温馨的。

在启功最黑暗的那些时日，不爱说话的章宝琛一直在安慰丈夫，并且冒着风险将他所有的字画起来，以防遭遇不测。

令人唏嘘的是，1975年，一场来势汹汹的病夺走了章宝琛的生命。临终之前，章宝琛在启功耳边，告诉了她早年为了防止字画被没收，而将所有的作品都埋在后院里。

启功书法

惊疑不定的启功，在后院的一棵树下，挖出了妻子细心包裹的整整4个麻袋，他早年的那些字画作品竟无一遗漏，全部保存完好。

一时间，启功悲喜交加，喜的自然是自己的书画得到了完整的保护，悲的是自己即将失去人生知己。

在章宝琛生命的最后时光里，启功白天雇佣了一个帮手帮忙照看，晚上结束一天的编撰工作后，再赶到医院陪护，风雨兼程。

但章宝琛的病情还是无力回天，三个月后，章宝琛撒手人寰。悲从中来的启功再一次对着章宝琛叩首，可是这一次，妻子不会再惊慌地站起来拉住他了。

晚年的启功正在伏案写作

妻子过世之后，启功倍感寂寥。感念章宝琛四十余年的陪伴，却还没来得及享福就离开了，启功甚至连好日子都过得小心翼翼，因为感觉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故去的妻子。

在病中，章宝琛曾对启功说自己过世之后，请他续弦再娶，启功当即拒绝。

妻子病逝后，启功写下了催人泪下的《痛心篇二十首》：“结婚四十年，从来无吵闹。白头老夫妻，相爱如年少。相依四十年，半贫半多病。虽然两个人，只有一条命……”

启功被平反后，回想起妻子，不禁感叹道：“当初知道我被划为‘右派’分子而特别为我揪心的两个人，一个是我恩师陈垣，另一个是我妻子。现在，这两个人都不在了……”

启功

启功自从妻子去世后，便再也没有续娶，曾经有友人为他介绍老伴，但都被他婉言谢绝了。

在章宝琛去世20年后的1995年，此时的启功已经83岁了，一位慕名而来的离异女画家登门拜访，看到独居的启功甚是冷清，便坚决要求留下来照顾他，尽管启功非常感激她所作的牺牲，但最终还是婉言谢绝了。

启功一生无儿女，妻子在世时还有人作伴，自妻子去世后，他便一直过着清贫的日子。他把卖字画所得的200多万元全部捐给了北京师范大学，而自己却住在简陋狭小的房子里。

但是启功一生中最遗憾的，并不是无儿女，而是妻子章宝琛在清贫与辛劳中度过一生，从没有机会出游一次。

北京香山启功墓

晚年时，友人曾多次邀请启功外出游玩，但是都被他拒绝了。因为他怕，怕触景生情，怕情不自禁，怕潸然泪下……

2005年6月30日，在章宝琛去世30年后，93岁的启功在北京病逝。他百年之后，后人遵照其遗愿，将他与章宝琛合葬，

但是，由于章宝琛病逝于“十年浩劫”中，骨灰荡然，后人只得用其他方式，来完成启功的遗愿。

所以在墓中，除了启功的骨灰，还有几件章宝琛生前的日常用品，和刻在玻璃上的两人合影，以此了却启功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