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古希腊自然哲学之科学革命没有中断会怎样？

对于这一问题，未见国内外学者直接研究，他们更多地是针对“近代科学革命为什么没有在古希腊发生”这一问题进行探讨，由此给我们带来以下启发。

（一）“哲学式的”认识自然的方式导致这样的科学革命处于长期停滞状态

分析古希腊自然哲学，无论是泰勒斯学派，还是毕达哥拉斯学派，或者是元素论者和原子论者，都是通过世界的本原来认识自然，虽然到了柏拉图学派以及亚里士多德学派那里，情况有所不同，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通过一种关于自然的哲学观念来说明世界的起源、事物的变化以及解释所观察到的各种各样的现象。

这样的认识方式虽然是通过自然来认识自然，但是，是通过自然的哲学观念———大前提来认识自然的，只要大前提正确，那么由大前提所推演出来的结果也应该正确，而如果这一推演能够说明世界的起源、事物的变化以及解释所观察到的现象，那么，这样的大前提的正确性也就得到了保证。

可以说，古希腊自然哲学就达到了这样的状态。

如亚里士多德，一个被称为古希腊百科全书式的学者，其研究领域涉及天文学、物理学、生物学、逻辑学等，但统领其中的仍然是他的“自然的内在目的论”，由此使得他不仅能够提出并且解释世界的等级图景，而且还能够解释一系列的具体的物理的和生物的现象。

亚里士多德自然哲学知识体系与被说明和解释的世界之间构成了一个自洽的系统，从而表明亚里士多德自然哲学的正确性。

将上述论证用于其他的古希腊自然哲学体系，也可以得到相类似的结论。

如果不用今天的科学知识来对古希腊自然哲学体系进行反思批判，而仅就他们的这种自然哲学体系自身而言，是能够解释当时所观察到的经验现象的，因此，也是正确的。

有人会说，随着人类的发展，人类所观察到的现象将会越来越多，这当中将会产生与古希腊自然哲学体系不一致的结论，从而使得古希腊自然哲学受到挑战乃至证伪。

事实上，对于古希腊自然哲学体系，尤其是柏拉图自然哲学体系和亚里士多德自然哲学体系，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内，还真没有遇到过这种挑战。

对于柏拉图，他倡导“理念论”，对于天上的世界，遵循“数学的真理”高于“经验的观察”，天文学成了“数学天文学”；对于地上的世界，他提出不完美的“经验世界”通过理想的“理念世界”复制，“理念世界”优于“经验世界”。

对于天上的世界，随着天文观察资料的增多，是会出现越来越多的与原先的“数学天文学”———“地心说”不一致的观察，但是通过对天文学数学体系的调整，仍然能够保持“地心说”大前提的成立。

对于亚里士多德，他遵循的是“自然内在目的论”，即事物是通过内在目的产生并且解释的。这样，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就成了定性的物理学，有关定量的经验和人工的经验也就几乎不存在，经验现象归结为定性的观察经验，对观察经验的认识也就成了哲学式的认识，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就成为“哲学物理学”。

在他看来，数学方法不能揭示事物的本质，因此他就不提倡通过数学方法来认识事物；而且，由于实验是在对事物干涉的基础上认识事物的，因此，在亚里士多德那里，也就不可能提出实验方法。

不运用数学方法和实验方法来认识事物，导致的结果是不会获得事物的定量观察现象以及实验人工现象，而只能得到定性的自然发生的观察现象。

如此，所得到的观察现象就大大减少了。更何况对于近代科学诞生之前或者农业社会，每个人在他的一生中所观察到的现象是不断增加的，但是，就人类而言，所观察到的现象与他的前辈相比，并没有增加多少。

结果是，在所观察到的自然现象中，并没有遇到多少与亚里士多德自然哲学相悖的案例。

这样一来，古希腊自然哲学就在很长的时间内没有受到怀疑，且被当作真理的知识体系而视作理所当然；古希腊自然哲学能够运用其所构想出来的基本原理来解释所观察到的各种各样的现象，从而形成一种普遍意义的解释。

如根据亚里士多德的重的元素“土”具有回归地球的本质以及轻的元素“气”具有远离地球的本质等，就可以普遍地解释地球上的“重的物体先落地、轻的物体后落地”之普遍现象。

概括古希腊自然哲学，它可以在不发现新的自然现象的基础上，“真理性地”解释自然界的普遍现象。凡是与古希腊自然哲学相一致的，就是正确的；凡是与之不一致的，就是错误的，需要调整的。

由此，古希腊自然哲学成为裁决自然现象真理的标准，成为统领观察事实的普遍性的原理，成为一个内在自洽的、固步自封的存在。如果这样的古希腊自然哲学延续下去，即作为“大写的”科学革命的古希腊自然哲学延续下去，科学革命也会处于停滞状态。

关于这一点，国外学者关于古希腊自然哲学的相关认识特征分析给我们以启发。

休厄尔（Whewell,W．）认为，古希腊哲学家们“在其哲学中引入任何抽象的一般概念，就仅仅凭借内在的心灵之光对它们进行细察，而不再向外打量感觉世界。……他们本应通过观察来改造和确定通常的概念，却只是通过反思来分析和扩展概念；他们本应通过反复试验在出现于心灵的概念中找出能够精确运用于事实的概念，却武断从而错误地选取了对事实进行组织和安排的概念；他们本应通过思想的归纳行为从自然界中收集清晰的基本概念，却只是由他们所熟悉的某个概念通过演绎导出结果”[17](P318-320）。

这就是说，希腊人满足于用没有得到充分说明的抽象概念解释现象，不能将概念与事实结合起来弄清楚所有相关的事实。

古希腊自然哲学用理性代替感性，用理论代替实验，用先验代替经验，用演绎推理代替经验归纳，从而使得古希腊自然哲学成了终极真理，对自然的新的现象和新的解释的探索也不再需要，古希腊自然哲学关于自然的认识停滞了。

对此，休厄尔评论道：“我们只能将其视为发现事物原因的努力的彻底失败，其最终结果就是亚里士多德的自然学论著；在到达了这些论著所标示的地点之后，人类心灵在所有这些主题上停滞了至少近两千年。”[17](P318-320)

戴克斯特赫斯（Dijksterhuis,E.J．）与霍伊卡（Hooykaas,R．）持有与休厄尔类似的观点。戴克斯特赫斯认为，“一般希腊思想家都低估了研究自然的困难。

无论是否对自然持经验态度，他们无一例外地高估了不加约束的思辨在自然科学中的力量；他们丝毫不知道那种往往迷失在琐碎细节中的艰苦费力的工作，而做不到这一点，就不可能获得对自然的任何理解。”[17](P320-321）霍伊卡指出，古希腊自然哲学有一个缺陷，就是理性高于经验，从而导致理性的思想体系成为自然认识的桎梏：自然必须如此这般，否则就会违背人们对于理性事物的看法。这种对待古希腊自然哲学和自然的态度，使得古希腊自然哲学停滞不前[18](P77-163）。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大写的”科学革命的古希腊自然哲学发生了，但是，这样的科学革命鉴于其认识特征，也只会处于长期的停滞状态。

（二）有可能发生在某些方面类似于近代科学革命那样的科学革命

考察古希腊自然哲学，主要就是通过世界的本原来认识世界。这样的本原有两个：一个是“元素”和“原子”等实体性的存在，另外一个就是数以及数与数之间量的关系。

对于古希腊自然哲学之世界本原“元素”和“原子”，前者体现于“元素论”，后者体现于“原子论”。

“元素论者”是依照万物有灵论，通过“元素论”中的典型元素“水”“火”“土”“气”来说明世界的形成并解释这个世界的，照此延续下去，物理学的数学化以及实验方法就没有必要产生也不可能产生，类似于近代科学革命那样的科学革命也是不可能由古希腊自然哲学的演化而发生。

关于这点，霍伊卡指出，古希腊自然哲学反映了一种有机论的世界观，而近代早期的实验却要求一种机械论的（“类似于机器”意义上的）世界观[18](P77-163）。

桑博尔斯基认为，古希腊自然哲学家们持有有机论的自然观，对有生命的宇宙存在着某种神秘依附，从而不能实现地界物理学的数学化和实验化，不能进入机械论的视角，将自然物和人工物结合起来[19]。

根据上述两位学者的观点，实验和数学方法不可能应用于地上世界的认识，因为古希腊自然哲学和自然哲学家们持有的是有机论的自然观。这两位学者的观点有失偏颇。

事实上，古希腊自然哲学（自然哲学家）除了持有有机论自然观外，还持有机械论自然观。这方面典型的代表是“原子论者”。如此，他们是按照机械的方式来看待自然的，照此延续下去，是有可能诞生实验方法和数学方法在物理学等学科中的应用，引致类似于近代科学革命那样的科学革命的。

需要说明的是，考察古希腊自然哲学家，他们习惯于通过有机自然观来考察世界，而且还习惯于通过价值对立来考察世界，如柏拉图理想的理念世界与非理想的经验世界，亚里士多德的完美的天上世界与不完美的地上世界，都表明了这一点。

就此，审美的、价值论的和目的论的观念，在古希腊自然哲学中占据重要地位；由于原子论的自然观中没有审美的、价值论的和目的论的概念，因此，原子论在古代并没有多少追随者。戴克斯特赫斯就说：“任何以柏拉图主义、亚里士多德主义、斯多亚主义或新柏拉图主义的方式思想的人，必定因其世界观的本质本能地对它退避三舍，出于审美和伦理动机对它心生厌恶。

原子论在解释自然现象方面所取得的成就尚不足以使学者们因为理论中明显的真理要素而克服这种厌恶。”[20]因此，在古希腊，是不可能发生由“原子论”而引致近代科学革命的，这种事情的发生只能是在其后较久。

至于通过数学的本原和方法来认识世界，要分为两个层面：一个是天上的世界，被古希腊自然哲学家当成理想的世界，由此，“数学天文学”成为认识的形式；另外一个是地上的世界，被古希腊自然哲学家当成不完美的世界，数学方法不能在其中应用。

不过，参照近代早期伽利略“数学的物理学”或“物理学的数学化”，数学还是可以而且能够应用于不完美的物理世界之中的，而且这样的应用还可以产生理想化的实验。照此，由古希腊自然哲学的延续，也是可以发生物理学领域的数学革命的。

需要说明的是，这样的由古希腊自然哲学所引致的科学革命，事实上也是作为“大写的”科学革命的古希腊自然哲学的进一步的革命，即发挥“原子论”的优势，悬置或者摒弃其万物有灵论（有机论）自然观的一面，突出并且发展其机械自然观的一面，在理想化物理对象的基础上，应用数学方法和实验方法来认识世界，走向实证研究。

它也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经过很长时间的，在古希腊不可能发生。近代科学革命的发生表明，它是在一千多年以后才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