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历史上的移民和政治偏好

20世纪初等待进入美国海关的欧洲移民

众所周知，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据统计，自1850年起，美国共接收了超过八千万的移民。即便是在2018年，美国仍有13.7%的人口是在国外出生的。如今，国际移民政策在美国引发了十分激烈的争论，反对者自始至终认为，缺乏同化的移民是美国社会凝聚力和价值观的一个威胁。可问题是，该如何在深受移民影响的美国定义身份认同呢？所谓的“美国价值”究竟来自于何处呢？而历史上的移民又是否会塑造美国人的政治理念呢？

面对这一系列的问题，Giuliano和Tabellini在2020年5月的NBER工作论文中通过翔实可靠的数据，给出了一些鞭辟入里的答案。作者考察发现，1910-1930年来自欧洲的大规模移民，对本土出生美国人的政治意识形态产生了长远的影响。这些移民通过文化传递（cultural transmission）的方式，将原有的“福利国家”理念，“左倾”（left-leaning）思想（高税收、高财政支出、重视再分配等）传播给了美国的本土民众，并使得他们更倾向自由主义，以及在政治选举中支持民主党。

作者之所以选取20世纪初的欧洲大移民作为研究背景，一方面是因为这段时期是美国移民史上最辉煌的时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在这期间，一战的爆发和后续《美国移民法案》的出台，导致了欧洲国家在移民上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外生冲击（见图1）。为了识别历史移民对现在美国人政治偏好的影响，作者沿用了在移民研究中惯常的偏离-份额法（shift-share）来构建工具变量，即用过去某地的移民情况来预测之后的新移民数量。因此，这段特殊历史时期使得该工具变量在某种程度上具有外生性。

图1 美国每年的移民人数

首先，作者整理了1910-1930年间美国在县级层面上，来自各个欧洲国家的移民数据。然后，利用Cooperative Congressional Election Study中有关政治意识形态的个人调查数据进行了匹配。在控制了诸多变量的情况下，实证分析的结果显著地表明：那些居住在移民影响程度深的地方的受访者，更可能反对缩减政府开支，并且支持高税收，赞成提高最低工资标准等。对应地，历史上的欧洲移民似乎影响着当地美国民众更倾向自由主义，更可能支持民主党（见表1）。

表1 基础回归分析结果

对此结果，作者首先从多个角度考察了历史上的移民对本土美国人政治意识形态可能的影响机制。第一种可能是移民带来的直接经济影响，导致了本土民众的就业机会和收入减少，这反过来会增加本土民众对政府增加开支的需求。然而，与此相悖的是，无论是长期、还是短期上，移民实际上对经济发展产生了积极的影响，显然这种机制是不成立的；第二种可能是当时移民的社会经济地位导致了本土民众“左倾”思想的转变。然而，作者在尽力控制了当时移民的种种特征下，这种影响关系依然存在；第三种解释是移民的“自选择”问题导致了美国人对再分配思想的积极影响。但是，研究表明当时移民具有更强烈的个人主义，这只可能会导致本土民众偏离“左倾”观点。最后，作者还证实了这些欧洲移民当时的跨代流动（intergenerational mobility）程度，也并未对今天的本土美国人政治意识形态产生影响。

在排除了以上的几种可能机制后，作者提出了自己更偏爱的理论解释，认为移民是通过文化传播的方式，给美国本土民众的意识形态留下了印记。作者巧妙地利用欧洲国家实施教育改革的时间差异，并通过具体的移民数据，进而构建了美国各个县接触到“福利国家”程度高低的指标，作者发现这一指标强烈地预测了美国本土民众对再分配偏好和自由主义思想（见图2）。

进一步地，作者从两个方面更为详细地阐释了传导机制：（1）移民和本土民众的通婚（intermarriage）；（2）移民和本土民众的混合居住（residential integration）。这两种方式促进了移民所带来的福利社会理念的文化传播，长期来说影响了美国的意识形态。

图2 接触教育改革的程度与政治意识形态

最后，作者还发现，移民的存在对美国历史上最大的社会福利改革事件---罗斯福新政（New Deal），产生了即原始又持续的冲击。追溯到1928年美国大选，民主党候选人Alfred Smith的移民身份背景，让来自欧洲的移民开始转向支持福利导向的民主党（见图3），这为“大萧条”期间罗斯福当选总统奠定了基础。实证的结论也表明，在“新政”期间，移民多的地区的确开展了更多的福利项目。这些历史事实进一步推动了美国历史移民“福利国家”理念的扩散。

图3 美国的历史移民与民主党支持率

总结来说，作者发现美国历史上的移民对美国人的政治意识形态和再分配偏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样的研究结论，与大量讨论移民的短期效应有着明显的差异。这个研究表明，长期来看，移民也许不仅仅会被同化，也会给侨居国带来新的思想，影响之前盛行的政治价值观念。可以说，在熔炉（melting-pot）社会中，移民对文化的多元性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文献来源: Paola Giuliano and Marco Tabellini, The Seeds of Ideology: Historical Immigration and Political Preferences in the United States. NBER Working Paper No. 27238, May 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