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阿瑟访问台湾 《封面中国2:美国〈时代〉周刊讲述的故事1946-1952》(李辉著)是《封面中国———美国〈时代〉杂志讲述的故事(1923-1946)》一书的延续,集中叙述1946至1952年之间的美国《时代》杂志封面上的中国
麦克阿瑟访问台湾
《封面中国2:美国〈时代〉周刊讲述的故事1946-1952》(李辉著)是《封面中国———美国〈时代〉杂志讲述的故事(1923-1946)》一书的延续,集中叙述1946至1952年之间的美国《时代》杂志封面上的中国人物,包括毛泽东、蒋介石、陈立夫、吴国桢等。作者以几位历史风云人物为轴,借《时代》报道的细节,还原出一个又一个当年的画面。
朝鲜半岛硝烟弥漫时,麦克阿瑟与蒋介石的手,握在了一起。
因朝鲜战争的突然爆发,蒋介石及溃败到台湾的国民党政权,重新成为世界、特别是美国政府关注的一个焦点。《时代》于七月三十一日,以《危险地带:福摩萨的警告》为题,报道了自战争爆发一个多月来台湾局势发生的新变化:
中共上个星期似是正在准备进攻福摩萨。两天时间里,红色军队从岸上向距厦门港三英里之外的金门岛轮番轰炸。国民党情报人员的报告称,在红色将领陈毅的指挥下,中共的四个军已进入作战状态,上个星期,他夸海口说,他的部队已经确定了“解放”福摩萨的光荣目标。
距福摩萨一百英里的中国海岸,红色的渔民协会已集结了一百万吨的木船,一些废弃船只也被重新修理为登陆船。
与红色军队相对峙的是美国的第七舰队,在杜鲁门总统的命令下,他们负责确保福摩萨的“安全”而不受到进攻。国民党本身在福摩萨拥有四十万军队,包括有三百架飞机的空军,以及少量海军。上个星期,为准备行动,蒋介石委员长改组政府,解散了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由“中央改革委员会”替而代之,国民党发言人小心翼翼地解释说,这一改动,最终将消除以陈立夫、陈果夫兄弟命名的CC系的势力。许多美国观察家一直在谴责CC系导致了蒋政权的诸多无能。推进这一改革的关键人物,是先后担任过重庆和上海的市长,如今福摩萨能干的主席吴国桢。吴最近说:“我决心消除腐败,确保这座岛屿的安全,不让任何军队进攻得逞。”(《时代》,一九五○年七月三十一日)
正是在该期《时代》出版的同一天,麦克阿瑟本人采取了一个引人注目的行动———从日本飞往台湾会见蒋介石,进行了一次闪电式访问。一个星期后,一九五○年八月七日出版的《时代》,选择时任台湾省主席的吴国桢作为封面人物,麦克阿瑟的飞机在台北上空的盘旋,遂成了该篇封面故事的开篇:
本周有一天,在福摩萨上空,盘旋着一架美国C-54型飞机。飞机平稳地降落在台北机场。从巴坦(BATAAN)号飞机上走下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他受到蒋介石委员长的欢迎。蒋的坚毅面容,与麦克阿瑟莫测高深的愁容一样,多年来已为历史所熟知。麦克阿瑟由海军部副部长、美国第七舰队司令等陪同,前来讨论台湾的防务。美国已承诺协防来自红色的进攻。麦克阿瑟握着蒋的手说:“你好,委员长,谢谢你来迎接我。”(《时代》,一九五○年八月七日)
麦克阿瑟此行访问台湾,主要是前来考察台湾防务和国民党军队实力,以权衡是否同意蒋介石在战争爆发伊始主动提出向朝鲜派兵参战的请求。
麦克阿瑟这样谈到自己决定访问台湾的原因:
我负军事责任的地区已经扩大到包括福摩萨和澎湖列岛,因此我感到有必要在月底前去访问该岛,以便确定那里的军事防卫力量。
在讨论到的问题中有一个问题是国民党中国迅速而慷慨地提出要派遣军队去参加朝鲜的联合国部队。然而,一切有关方面都认为,在这个时间采取这样的行动可能会严重地危害福摩萨的防卫,因此这样做是不妥当的。在我指挥下的美国部队与国民党中国部队已做好一切安排以取得双方之间有效的配合,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应付敌人可能十分愚蠢地试图发动的任何进攻。在我看来,这样一种进攻,成功的可能性是极小的。见到了上次战争中我的老战友,蒋介石委员长,我感到非常高兴。他那抵制共产党统治的不屈不挠的决心引起我由衷的钦佩。(《麦克阿瑟回忆录》,第二三九页)
在朝鲜战争爆发之后,台湾及岛上的蒋介石,又成了麦克阿瑟乃至杜鲁门手中不能忽略、却又棘手的一粒棋子。
麦克阿瑟在其回忆录中,称蒋介石是他的“老战友”。其实,在他此次访问台湾之前,他们从未见过面。《时代》当年的报道,这样写到两人的历史渊源:
他们两位已在历史所提供的不同战场上,作战将近四十年,但从未谋面。上周,在长期的战斗之后,两位战士终于在同一场战斗中肩并肩站到了一起。经过冷落国民党台湾一段时间后,华盛顿开始认识到应该评估蒋的事实。台湾主席吴国桢尖锐地指出这一事实:“在世界的这一地区,只有国民党政府才拥有一支规模可观、具有广泛号召力和战斗信念的军队。”美国用了很长时间才得出相同的结论。(《时代》,一九五○年八月七日)
麦克阿瑟虽是军人,但在太平洋战争胜利后,他成为日本的“太上皇”,主导日本政治与社会的重建。从此,他表现出浓厚的政治兴趣,甚至特别想以他的太平洋战略思想来左右美国政府的亚洲政策。
四年以前,麦克阿瑟不系领带,笔挺地站在美国海军密苏里军舰上,从一群不着军装、只穿燕尾服的矮个子那里,接受日本投降书,此时,他或者他的国家,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发动了一场新的战争。
大多数美国人至今不了解麦克阿瑟的日本目标的意义。然而,有一件事情足以让他们明白:当美国在欧洲费力地筑起大坝阻止共产主义的蔓延时,红色潮流已经在亚洲掀起波澜,正威胁着世界一半的人口。在整个亚洲,弱小的战败国日本,尚是美国依然稳固立足的一个地方,那里还有机会改写西方在东方令人遗憾的失败和混乱的记录。
麦克阿瑟在东京与从美国来的一位客人说:
“美国的前线在亚洲。我们不能像把欧洲扔给共产主义那样,再把亚洲抛弃给共产主义。和平时期与战争时期一样,我们也应在两个前线同时作战。不管在中国发生了什么,我们在亚洲还有机会,我们拥有惟一的机会使日本人民进入到一个好的社会。亚洲有个俗话———日本是亚洲的未来。亚洲接下来的百年历史,乃至接下来的千年历史,可能要在东方这里得到确定……”(《时代》,一九四九年五月九日)
根据杜鲁门政府的政策,在一九五○年六月二十五日朝鲜战争爆发之前,从南朝鲜陆续撤军,是麦克阿瑟虽不情愿却又不得不做的一件事。《五十年伤痕》一书叙述战争爆发前韩国的军事状况:就像一九四九年三月麦克阿瑟向全世界所说的那样,美军驻留南朝鲜的代价超过了其有限的战略价值,美国将于六月底全部撤出。美国于该年向南朝鲜提供的一千万美元军事援助计划用来维护过时的大炮部件、小武器和美军撤出后遗留的需要严格配置的弹药。人们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即所有美国想做的就是“大大方方地休息一会”。
……
在一九五○年初,首尔(当时称汉城———引者)有理由急躁不安。苏联培养出来的“伟大领袖”(金日成)控制了朝鲜北方,补充了二百五十八辆T34型坦克、一百七十八架飞机和一千六百门大炮,支援由红军中的年轻军官率领的至少八个战斗力强、训练有素的现代化作战师。大约七万名全副武装的朝鲜族士兵从获胜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中抽调出来。南朝鲜自己有八个作战师,但是装备差,军需供应不足,剩下的美军顾问都不承认他们是一支军队,外交上的准确名称是警察部队。南朝鲜既没有坦克,也没有反坦克武器。(《五十年伤痕》,第八七-八八页)
即便自己的意见未被采纳,麦克阿瑟仍然固执己见,不断强调重视远东对于美国的重要性。朝鲜战争爆发两个星期后,《时代》马上选择麦克阿瑟作为封面人物,并对他的太平洋战略主张、他对华盛顿来访人员的游说等,做了具体报道:
麦克阿瑟一直拥有一个信念:“世界没有所谓安全,只有机遇。”
从抗战胜利日的凯旋,到水原之日的绝望,其过程令人晕眩不已。共产主义早在胜利日之前,就已经开始了跨越亚洲的行进,如在中国、印度支那、马来亚,缅甸等地一样,在朝鲜,本土的共产党高喊自由和独立的口号,为他们的人民套上亚洲最沉重的奴役枷锁。
面对共产主义在亚洲的发展,美国最近五年没有采取果断和明智的反对行动。美国一直昏昏欲睡在一种安全的假象中,受那些说亚洲问题过于复杂、难以解决的人的影响(他们有的是懒于思考,有的则情况更糟),认为亚洲的共产党不是真正的共产党。麦克阿瑟却不傻,其职责就是守卫在亚洲混乱的边沿,他从来不相信面对红色的挺进,美国会是安全的。他向许多来到日本的美国人,不断陈述他的预测。所有特别访问的内容都未获准公开,但其要点由他洪亮的男中音表达出来。譬如:“不管你喜欢与否,人类的大多数都生活在环太平洋地区,在亚洲,有着伟大的使命、巨大的危机和千载难逢的机遇———这一切都被美国忽视了。在中国,我们已经犯下了令任何士兵都为之惧怕的致命错误:低估敌人。我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共产党会统治中国,不然就会容忍蒋介石的固执和自我膨胀等所有那些我们对他的感觉。从我个人而言,我一直非常尊敬蒋。”(《时代》,一九五○年七月十日)
根据上述活动和细节,《时代》由此得出结论:
朝鲜战争的突然爆发,印证了麦克阿瑟的预见。换句话说,是北朝鲜的行动,从侧面“帮助”麦克阿瑟说服了杜鲁门。
战争从来都会改变历史。这一次,也不例外。硝烟弥漫中,远东政治格局再度洗牌,台湾海峡风云变幻,中美关系起伏跌宕,未来半个多世纪的亚洲乃至整个世界的历史,都将因这场突兀而来的朝鲜战争而改变。
麦克阿瑟访问台湾一周之后,《时代》在八月七日关于封面人物吴国桢的报道中,突出了他与蒋介石握手对于国民党未来命运的决定性意义。报道还说,麦克阿瑟甚至乐观地预计,国民党一年之内即可“返回大陆”:
一年之内?一位美国观察家上周说:“我们需要的是一次富有想象力的行动。我们必须设想,如果共产党已经占领台湾,在占领后的次日早晨,我们也就无须为是否值得援助蒋的士兵而争论不休了。我们应该明白,我们必须为我们自己的利益而帮助蒋。”
当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出现在台湾,想象便不会缺失。吴本人有超绝能力相信美国的精华,他从不怀疑美国将帮助国民党,他信心十足地声称国民党将在一年之内返回大陆。
吴国桢和他的同志能够重新看到他们的故土,也许会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在此期间,吴和他的朋友在台湾的所作所为,传递着一个有意义的信息———中国国民党仍在战斗。(《时代》,一九五○年八月七日)
这一预测,很快就将被证明只是麦克阿瑟(包括蒋介石)的一厢情愿。
当然,在一九五○年七月底的台湾,就个人而言,一切重新开始。无论是此时踌躇满志的麦克阿瑟,还是因麦克阿瑟的来访而如同打了一针兴奋剂的蒋介石,两个人的台湾握手都具有转折意义。不过,握手之际,两人都没有预想到麦克阿瑟的出局竟会来得那么快———仅仅半年多之后,麦克阿瑟因重新考虑使用国民党军队参战,坚持把朝鲜战线前移、逼近中国边界等原因,被杜鲁门总统突然解除其职务。转瞬之间,麦克阿瑟从远东最显赫的地位跌落下来,铩羽归国,一生的军事、政治使命由此而终结。究其一生,麦克阿瑟亲历过多少惊心动魄的场面。在这些历史场面中,天才、自信、桀骜不驯的他,以承载过多的政治与军事的重负,一页一页书写着成败输赢,起伏跌宕。在这些写得很长很长的篇章中,闪电式的台湾之行,恐怕连一个逗号的位置也不会留下。于是,麦克阿瑟与蒋介石的握手,最终也就如同台湾岛上的一片落叶,随朝鲜半岛吹来的劲风,飘进浩淼的太平洋。落叶随波浪起伏,悄无声息,接着,连踪影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