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科技融入到艺妓的生活中
艺妓的培训课程
在京都,艺妓是个清高的行当,而在东京,她们则被彻底投入了市井。东京的艺妓与时俱进,在寻求新的生存空间时,还出现了一些“兼职艺妓”。为挽救这个行业,一些艺妓开始求助于互联网,但结果并不乐观。有人提出,如果不建立艺妓考试制度,使艺妓获得社会保障,解决养老问题,艺妓业将面临消亡。
“第一次出场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在做一场梦,一切都像是虚幻的,而我就是电影的女主角,神话故事里的女英雄。后来,我天天盼着天黑,盼着那个让我着迷的时刻再次到来,让我重新回到梦中。”工藤香澄静静柔柔的声音,一片片地,好像雨后的梨花瓣落在泥土上。
坐在京都祗园的上七轩,我们与艺妓工藤香澄已经交谈了许久。京都是传统艺妓文化的发祥地,每当夜幕降临,在白天芳踪难觅的艺妓们便会像一群夜色中飘舞的蝴蝶一样出现在花街,向等待已久的人奉上音乐、舞蹈和高雅的交谈。
日间,在我们赶往京都的列车上,一位乘客告诉我们,如果没有介绍人,茶屋老板娘是不允许第一次拜访的生客进去的,更不可能见到艺妓。我们于是和日本的朋友清水和堀野取得了联系,并在他们的引荐下,获得了老板的信任,进而走进了艺妓的世界。
粉堕花州
风雅中的清规戒律
京都建于公元794年,从建立起到19世纪中叶一直是日本的首都。群山中的京都建有大量寺院、宫殿及花园,艺妓馆就位于这一片风雅之中。
清水和堀野都是在东京上的火车,他们两个就像两个虔诚的朝圣者,每年都雷打不动地去京都好几次。对于他们来说,去京都主要为了享受艺妓的服务,尽管这样说有些粗俗,但姑且这样介绍罢了。
不过,到京都的茶屋去,首先需要足够的金钱,但更重要的是要有介绍人。茶屋的老板娘通常都是退了休的艺妓,要博得她们的信任一定要有人做担保才行得通。由于清水、堀野,和茶屋的老板娘已经是老相熟,所以他们也可以为人做担保了。
清水和堀野属于极少数可以享有特权的人,在他们的关照下,接待我们的艺妓除了工藤香澄,还有一优。在我们谈论担保问题时,一优讲了一件前些时发生的事情。有一天,一位很有绅士派头的老先生拎着一大袋子钱,摇摇晃晃来到茶屋门口,大声说:“今天我有钱了,我要一个舞子,一个艺妓。”老板娘伸头一看不是熟客,就问他是谁介绍他来的。他回答说没人介绍。老板娘就向他解释,如果是头一回上门的生客,又无人担保,是不能进茶屋,也不能叫艺妓的。那位老先生听后眨了眨眼睛,一声不吭,拎起钱袋回去了。
“就算他是名人或者世界顶级富商,我们也是不接待的。”一优说。
京都的迷醉,的确超凡脱俗。在清水眼里,进入京都茶屋就像在玩一种神秘的游戏,人会一下子回到过去,忘记烦恼。他极力向我们推荐茶屋中精妙而不同寻常的传统文化氛围,以及那里弥散着的精致的美感和对细节的讲究。他认为,在这里,埋藏在人性深处的传统价值观会获得极大的尊重。他打了个比方,在东京的一些店里,也有椅子,但不过区区一把,客人进去后只能坐坐了事,但在京都的茶屋,人却可以享受精心栽培一朵鲜花的乐趣。
祗园和其他花街一样,夜里多安排私人宴会。宴会上形成了一个默契,在茶屋里谈的话绝不会到茶屋以外的地方声张,保护隐私永远放在第一位。那些夜里听到的话,之于艺妓,仿佛一潭止水。
和业已高度科技化的东京不同,京都至今仍拒绝被同化。在这座城市里,仍然保留着5条花街,以供女子修业。在这5条花街中,祗园最为有名,而工藤香澄和一优所在的上七轩最为古老和正统。
艺妓诞生于300多年前的江户时代,它影响过日本历史的走向,最早由男性扮演宫廷小丑角色而开始。1779年,日本首次设立了针对艺妓的官方管理监督机构,此后,这一行业走上了日渐专业规范的道路。到了19世纪中叶,日本仍是一个闭关自守的国家,但新时代毕竟到来了,统治日本长达800年的幕府时代宣告结束,权力归于天皇。天皇即位后,即刻下令整顿花街红灯区,以免招来西方人的指摘,艺妓因此迎来了黄金时代,她们成为那个时代的日本最光灿耀眼的明星。
加入到艺妓当中,是一件极为风雅的事情,但修习过程却十分漫长、艰苦。艺妓学徒大部分出身农家,以买卖的方式被送进被称为“置屋”的艺妓馆。艺妓馆的女主人被称为“妈妈”,负责出资培养她们。培养需要10年时间,学成后艺妓需偿还10年间的债务。
现今的艺妓则与以往不同,在与工藤香澄的交谈中,我们了解到,今年20岁的她已经在祗园度过了整整5年的时光,她从小就对艺妓行业充满好奇,在她15岁那年,毅然来到京都开始学艺生涯。她的父亲非常反对,后来在观看过她们的舞蹈表演后,便不再做声了,好像被深深打动了。两年前,工藤香澄开始进入茶屋表演,成为实习艺妓,两年后,她将获得“转正”。提起这一点,工藤香澄颇为欣喜。
由于成为一名艺妓必须具备这样的素质,既要表现出花的精髓,可艳丽,也可淡雅,又要表现出柳树的品格,即无论面临何种恶劣境况,都要像柳条一样不被折断,艺妓业因此又被称为花柳界。作为日本的文化精粹,花柳界有着特定的术语、规则和戒律,人人都必须遵守。
工藤香澄对此深有体会,并给予了体贴的尊重。和我们见面之前,她刚刚从日本北部的山形县探亲回来,她们只有在新年才能回家。工藤香澄的艺名是梅千佳,她告诉我们,和其他艺妓一样,只要踏入祗园就意味着要隐姓埋名,告别过去的生活。
“还有,因为艺妓是古代日本人理想中美人的化身,所以,艺妓所表现出来的所有细节都要无可挑剔,那些造型夸张的美不允许有任何即兴发挥。好在当一种姿势被重复100遍后,就会变成一种身体上的本能。”工藤香澄温存地说。
灯光下,工藤香澄的面部妆容比我们在影片《艺妓回忆录》中看到的要来得夸张,但却更富真实的张力。当她注意到我们很关注她的妆容时,说,她们的化妆就像是在一张白纸上作画,各类色彩一层一层描画上去,其中有珍珠白,有大红,还有炭黑等。这种古老的妆容,每一笔,也都有着严格的规定。然后,她偏过头,让我们看她的发簪。“看这些发簪,已经很古老了,一般只能在博物馆中看到,可我每天都要带着它们。”她说,内心好像泛起了细细的小小的喜悦。
工藤香澄的和服,重20公斤。穿衣工作无疑需要体力,好在她们有穿衣师。这些男子可以近距离见证艺妓出场之前的整个准备过程。即便如此,穿和服仍然是一件苦差使,让人筋疲力尽。如果日程表上安排她们需要在中午12点出场,那么她们在11点就要开始穿衣服。然后,一整天都要背负着它,有时候需要熬到凌晨1点钟,身体被捆得紧绷绷的。
穿着如此沉重的衣服翩翩起舞,的确很不容易,尤其是舞蹈中的每一细节都需慎重对待,比如工藤香澄说的,“我要非常注意手翻上来的姿势,要有一种飘然临风的感觉”。工藤香澄和一优每天都要上舞蹈课,重复相同的动作,相同的程序。与艺妓所学习的其他艺术门类相比,舞蹈最能展现、表达自我,她们需要用舞的语言打动客人,在舞蹈时,她们就像是在接受考验。
岁月更迭,今日的艺妓,好时光已经不再,但规矩并没有改变,花街依旧是个等级分明、戒律严格的地方,作为学徒的舞子和作为正式艺妓的艺子之间,依旧界限分明,从舞子转为艺子需要6年时间,没有人可以走捷径,看上去充满诗意的茶屋,实质上铁面无私,秩序严谨。每条花街上仍然还有专门的“检番”,即为艺妓集中安排场次的机构,工藤香澄今天就是从这里拿到的日程表。当她们的接待工作结束后,我们这些客人需要以“花代”付费,花代是花柳界的内部货币,需要换算成日元。
艺妓在化妆时往往在唇部点一个圆点营造樱桃小口的质感
无语恨重
艺妓与妓女的距离
艺妓的世界对大多数日本人来说如此神秘,一个西方人要想涉足其间更是难上加难,但加拿大前职业足球运动员皮特·麦金托什却做到了。
麦金托什把自己的收入投入了艺妓行业,他的妻子就是艺妓出身。在和我们交谈时,他不无诙谐地说:“我妻子最了解顾客都怀有什么样的心态。不过作为妻子,在月底收到账单的时候,她更关心的还是家里的财务状况。”麦金托什的妻子常取笑他,说他对艺妓着了魔,麦金托什觉得自己并不是着魔,而是沉迷于日本女性的温柔而难以自拔。
麦金托什第一次见到艺妓是在9年前的一次舞蹈节上。当年,他一看到这些“瓷娃娃”们出现在体育场里时,立刻就被震慑住了。他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神秘、新奇且性感的表演。“这就是我的第一印象。老实说,现在我对艺妓仍是这种感觉,虽然已经看过无数遍了。”
麦金托什开始试着去接近艺妓。之后不久,他在去一家距花街不远的俱乐部时,碰巧遇到了一个舞子。他傻乎乎地上去搭讪,把自己的电话卡给了舞子,电话卡上还有艺妓的画像。但舞子没理他,径直走过,好像对他视而不见的样子。稍后,与舞子在一起的客人邀请麦金托什跟他们一起去祗园喝一杯,麦金托什对艺妓的真正了解便开始了。
麦金托什说,在茶屋里面,可以玩名目繁多的游戏,一个训练有素的艺妓会变换不同的法子来满足客人的不同需要。“不过,她们有她们的底线。”麦金托什加重语气说。
出于对传统文化的疯狂迷恋,麦金托什从一名摄影师变成了一名导游,并在研究中付出了10年辛苦。虽然麦金托什是极少数频繁接触京都艺妓的西方人士之一,但并不是唯一的一个。2007年12月,日本第一位正式的白人艺妓诞生。这位艺名为纱幸的艺妓,原籍澳洲,她在日本居住多年,是400多年来取得艺妓之名的第一位白人。据悉,纱幸毕业于日本应庆大学,在英国牛津大学取得商业硕士学位后,转修社会人类学,专门研究日本文化。值得一提的是,纱幸已经把她难能可贵的学艺经验拍摄了一部纪录片,在西方世界广为传播。
艺妓文化在西方产生影响的巅峰之作,当属歌剧《蝴蝶夫人》。这部场面宏大的歌剧改编自皮埃尔·洛蒂的自传体小说《菊子夫人》,小说描述了海员“我”随船来到日本,在日本娶了艺妓菊子为妻,后又将其抛弃的故事。洛蒂在小说中大量描写了他的亲身经历,并使用了很多赞美之词来形容艺妓。初见菊子时,他这样写道:“她转动着胆怯的猫儿般的眼睛,以可爱的牙牙学语的婴儿般的那种温存,走过来依傍着我,她小巧、纤柔、优雅,还香喷喷的……这时候,日本给我留下了相当可爱的印象。”“我”和菊子成婚后,每个月要付给菊子20皮阿斯特作为菊子的日常开销。后来,轮船要离开日本,“我”便和菊子结束了这段姻缘。有意思的是,在小说结尾处,当“我”去向菊子做最后告别时,却发现菊子正快乐地在数着“我”付给她的钱。小说描写了一个温顺可爱、忧愁娇美的艺妓形象。歌剧《蝴蝶夫人》中的情节,基本和《菊子夫人》相似,只是把结尾改成了菊子在被“我”抛弃后殉情自杀,变成了适合西方人审美眼光的既可爱又贞洁的形象。
艺妓作为日本的国粹,同樱花、相扑、歌舞伎同为国家象征。艺妓的表演形式介于古典芭蕾舞和日本传统歌舞之间,艺妓本身就有些像歌剧中的女主角。但是,艺妓——妓女,热衷于捕风捉影的日本人和西方人总不免会产生这种联想。
日本著名艺妓岩崎峰子踏进艺妓行业后,就常常遇到一些怪诞和轻视的表情,实际上,艺妓是一个十分健康的职业。但令人倍感遗憾的是,不仅是外国人,即使日本当地人也没有真正了解这个行业。究其根柢,能够产生艺妓——妓女这种荒唐的想象的根本原因,主要在于艺妓的世界与世隔绝,以及外人总是喜好凭空猜测。如果岩崎峰子没有撰写《艺妓回忆录》的话,误解还会更严重。
但随着京都艺妓在日本国内名气渐大,一些似是而非的说法最终盛行起来:“艺妓有时就是经过包装的妓女。”这让京都的艺妓们非常难以接受。
麦金托什对此也非常反感,他对这种现象进行了客观的分析,认为艺妓的声誉被毁要追溯到二战时期。当时,美军占领了日本,许多日本妓女为了拉客,根本不顾忌说谎,她们拉住美国兵,对他们说:“我是艺妓!我是艺妓!”那些美国兵回国后,便开始到处炫耀说,他们在日本的时候与艺妓曾经有染。
和艺妓接触频繁的清水在回答相同的问题时说:“如果你认为所谓的‘异性之间的娱乐’,就是做不正当的事的话,我得承认,在日本有比找艺妓便宜得多的娱乐方式。可实话告诉你,我们和艺妓在一起的时候,我们追求的是情感和精神上的愉悦,我们通过这种方式来获得一种更高层次的快乐。”
工藤香澄对此深以为是,她解释道,艺妓之所以让许多人觉得既神秘又暧昧,似乎与妓女有某种瓜葛,其实误解就来自“艺妓”这个称谓。在日语中,艺妓就是“艺者”,“妓”则有两种含义,即女性艺术表演者和女性性工作者。而艺妓指的只是前者。艺妓以艺术为生,为了做到谈吐不俗,她们需对天南地北、古今中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还要对国际新闻、花边消息了如指掌,以便在交谈时挑起话题、活跃气氛,更好地控制局面,而这些都是需要悟性和辛苦的磨练的,与“女性性工作者”截然不同。
艺妓与妓女之间关系的混乱,还与艺妓的一段早期历史有关。艺妓业初现时,茶屋组织艺妓进行歌舞表演,往往是在客人等候妓女到来的间隙,这种安排使得艺妓也扑染了风尘气息。其实,艺妓和妓女的行业之间壁垒森严,如果艺妓胆敢卖身,不仅她所在的茶屋会被禁止营业,连相邻的两间茶屋也会遭到查封。
勘破明月
东京艺妓投入市井
在匆忙奔向现代化的荒凉之路上,一些日本人开始回头从历史和传统文化中汲取营养。东京广告职员藤本润是东京当地人,他已经年过40,终日都生活在喧嚣躁动的现代大都会中,为了放缓整日疲于奔命的脚步,他迈进了日本昔日的文化殿堂,每年都要抽出时间到京都与艺妓接触几次。
窥探过艺妓世界的人,很容易沉迷其中。和这些人一样,藤本润也会定期探望自己痴迷的偶像。他告诉我们,他每次下了火车踏上京都的土地,繁重的心情就会一下子沉静下来,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到了晚上,当他坐在祗园的茶屋里,一切就好像进入梦境一般,生活和现实当中的烦恼都远远离他而去。“这就像另一个世界,仿佛置身于中国传说中的海底龙宫,浑身清爽。”他说。
在藤本润接触的艺妓当中,他认为胜野最为特殊。胜野意识到了全球经济的巨大影响,这个骨子里善于变革的女性,尽管出身花柳界,却走上了一条别人没有走过的路。她在祗园的中心地带开了一家高档茶屋,比传统茶屋富有现代气息,这里按照西方习俗,为客人提供葡萄酒。尽管如此,精致的艺妓文化依然是胜野茶屋的灵魂。
胜野说,在许多时候,她发觉自己就是为艺妓这一行而生的。当视野越来越宽广后,她的内心涌起了一种主动权。她结识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并从他们身上汲取到丰富的社会营养。对她来说,祗园只是一个小地方,但它是通向世界的一扇门,她可以从祗园看到外面的整个世界,从而她也和整个世界连在了一起。
相对于胜野,工藤香澄和她的艺妓姐妹们,要想把握传统和现代的尺度,却并不容易。她们看到,京都街头的同龄女孩子都非常开放,穿着超短裙、松糕鞋,无拘无束,高声谈笑,完全无视传统的存在。而她们则穿着和服、木屐。作为日本文化中追求唯美主义的产物,她们在任何时候都要表现出优雅、从容、温婉、矜持。与那些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女孩子相比,简直就像两个时代的人。因为整天穿着捆绑得很紧的衣服,她们迈不开步子,有些事情根本无法尝试,比如去快餐店吃东西。有时候,面对那些稀奇古怪的西方食物,她们也想去品尝一下,但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在同龄的女孩子唱卡拉OK、和朋友一起游玩的时候,她们则在默默忍受着辛苦的训练。她们付出了自己的青春,为的就是成为一个专业表演者和文化的传承者。从这一点看,每一位艺妓都应该获得深深的敬意。
京都的艺妓肩扛着沉甸甸的传统,清心恪守着行业的各项清规,从未真正融入现代社会。1900年以后,西方审美趣味渐渐流入日本,并大肆蔓延。艺妓小步蹒跚,渐渐跟不上时代的步伐,被慢慢遗忘。于是,“酒楼艺妓”应运而生,她们收费低廉,只提供一般服务和倾听客人谈话。这是一个岔路口:艺妓要么转变为西式高级女招待,要么坚守传统。最终,她们选择了后者,选择了一条孤寂落寞、饱受争议的路。
然而,尽管她们拒绝西化,但现代风潮的影响仍然存在。从前,艺妓要与茶屋的“妈妈”签订卖身契,甚至要标价拍卖初夜,如今,她们从这种束缚中获得了解放,开始要求新的权力,自己来掌控自己的生活。
旦那,艺妓的保护人和资助者,负责艺妓们一切开销的人,也因此退出了历史舞台。取代旦那的,则是赞助商。赞助商的名单上,常常出现世界上一些大公司的名字,它们为艺妓提供住房、和服、接待经费等款项。
这种情况在东京体现得较为明显。东京是一个快速变化的城市,新生事物来得快去得快,一切都不安定,都在变化中。在京都,历史文化传统悠久而厚重,但在东京,人们竭力追求的只是新和快,“品味”早已消失在堆满商品的街头巷尾。
这种情形使得东京向传统致敬的人只是少数,和京都固守传统的艺妓相比,东京的艺妓也在与时俱进,寻求新的生存空间。当艺妓的身份成为城市生活的羁绊后,艺妓们别无选择,开始寻求变通,在东京街头于是出现了“兼职艺妓”,“牛奶妹”就是其中之一。
外表秀美端庄的牛奶妹,是一位职业音乐人,古典音乐和现代音乐都是她的至爱。但至今她的朋友们仍然不知道她有一部分时间是在做一名艺妓。“如果朋友们知道了,很多人会吃惊得说不话来,但也有很多人会很感兴趣。不过,大概不会有人真的愿意尝试。这就是我和她们的区别。”她笑着说。
牛奶妹对艺妓的理解是,艺妓就是一幅工笔水彩,浓墨重彩中镶嵌着精致的线条和灵动的细纹。她认为自己的身上就有着这种日本人的精致和严谨,她对此感到非常自信。
牛奶妹与花柳界结缘,是因为她非常喜爱曾经盛行于日本江户时代中晚期的传统演唱形式——小呗。她把这种独特的短歌,吸收到自己的音乐创作中去,试图在现代气息与古典精粹之间寻找一种平衡。
牛奶妹对我们说,如果我们不怕劳顿,可以到距赤阪花街和新桥花街很远的地方去的话,我们或者可以与京城著名的艺妓“偶遇”,那个地方就叫向岛花街。我们向牛奶妹展示了一下自己利落的腿脚,牛奶妹二话不说,立刻带我们起程了。
在京都,艺妓是个清高的行当,而在东京的向岛花街,她们则被彻底投入了市井。这是牛奶妹所引见的小手鞠带给我们的信息。在小手鞠看来,向岛花街的客人并不在乎与艺妓交往的种种妙趣,他们期待的只是一场热闹的仿古表演。东京的一些大公司,非常欣赏这种表演安排,因为用古典包装,可以提升现代商品或娱乐的格调。
所以,尽管向岛花街的艺妓们试图恪守传统,但她们仍然成为了东京服装设计师和创意总监们追逐的目标。有一点令人想象不到,她们的妆容和服饰所掀起的复古风潮,不仅席卷了日本,在大洋彼岸,比约克、麦当娜以及当红的一些模特,也因此拥有了一幅奇异的造型。
天香吹断
艺妓未来堪忧
8月1日,当我们再度来到祗园花街上时,看到人人喜气洋洋,艺妓们身穿只有重大节日才有的黑色礼服,庄重典雅。她们迈着标志性的细小碎步,从一家茶屋走到另一家茶屋,向老板娘致谢。周围则是密密麻麻的游客、记者和摄影师。每一个人都和我们一样,在等待着捕捉这个特别的时刻。
在拥挤的人群中,我们与摄影师沟渊博志相识了。“真是鄙人的荣幸!过去30多年来,每到这一天,我都要来这里拍照。这是我生活的重要内容。”他兴奋地说。
一年中,艺妓的节日活动不止这一次,但无论是新年,还是都踊,作为她们生存现状的见证人,沟渊博志几乎把所有的场面都通过影像记录了下来。
关于都踊,沟渊博志解释说,艺妓的世界不问朝代,只论寒暑。四季更迭是这些奇特女子生活中的大事,其中,最神圣的季节是春季。为了迎接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祗园乃至整个京都整年都在精心地筹备,活动的高潮就是每年四月的舞蹈节:都踊。这个时候,艺妓和舞女会在祗园的歌舞戏院举行精彩表演。都踊是日本传统的舞蹈节,多年来一直保持原有的面貌,十分难得。对于对艺妓世界充满向往的人来说,这是一个绝好的时机,因为在舞蹈节开始前,可以随意和艺妓聊天,不过禁忌仍然存在,比如在谈话中不能诋毁他人,言谈举止不可粗俗,最重要的是,不可乱献殷勤。
沟渊博志一直觉得自己是在肩负一种使命,他发自内心地盼望他的摄影集能为日本未来的几代人,呈现出这种文化。他盼望这种古老的艺妓文化能够得到保护,从而不断地延续下去,让全世界更多的人来了解它,认识它。在他看来,像这样能从过去传到今天的文化弥足珍贵,不可多得,是日本的一笔价值无可估量的巨大遗产。
但传统文化随着整个国家向现代化方向迈进而一步步衰落的状况,已经形成。如今,京都只剩下250名艺妓,这个数字还在逐年递减。随着传承者的渐次离去,一门流传了几百年的技艺也正在逐渐消亡。
像工藤香澄一样的艺妓们,很难这种传统文化的败落。她在向我们谈到这个问题时,说:“别人问我是做什么的,我会说我是一名艺妓。不过,对我来说,艺妓不是一份职业。我们这里没有上班族的概念,没有朝九晚五,我并不是在一天的某段时间才成为艺妓。艺妓文化已经融入了我的生命,它是我每时每刻呼吸的空气,是我赖以生存的希望和精神寄托。”
艺妓这一行业的合法性自1872年起被正式确认。获得官方认可是件大好事,但时至今日,130多年过去了,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艺妓也必须随之改变。一些艺妓决心挽救这个行业,她们开始求助于互联网,利用新技术进行自我推广,为茶屋做广告,以及招募学徒。但她们努力调整自我来求得生存的结果,并不乐观。
岩崎峰子认为,尽管艺妓们已经做了大量工作,付出了辛勤汗水,但反响不大,外面的世界也仍然不了解艺妓。所以,艺妓业想生存下去就必须得到帮助,建立起考试制度,获得社会保障,并解决养老问题。如果不能有效地解决这些问题,艺妓业的未来处境是令人担忧的。
艺妓的世界就像波涛中的小小舢板。现代人能否在忙碌中给自己一段时间,静静地欣赏烛光下的绝美风韵?灯火通明的城市里,烛火的微光已经完全被写字楼的灯光所湮灭。或许,她们的身姿也将被载入日本风物画册,成为记忆里一张永恒的泛黄的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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