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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根手指(法医秦明系列小说第三部)

来源: 2023-11-30 18:00:00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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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导读】目录2第十一案 湖边诡火孤独,所有人都是孤独的,没有人能独自超脱这一切。——玛娅·安杰格云泰市的黄支队长说我不说则已,一说就有案,所以我就有了“乌鸦嘴”的绰号。其实大宝作为我的助手,一直隐藏在我的身后,“好的不灵坏的灵”在他的嘴里屡试不爽,他才是真正的“乌鸦嘴

第十一根手指(法医秦明系列小说第三部)

目录2

第十一案 湖边诡火

孤独,所有人都是孤独的,没有人能独自超脱这一切。

——玛娅·安杰格

云泰市的黄支队长说我不说则已,一说就有案,所以我就有了“乌鸦嘴”的绰号。其实大宝作为我的助手,一直隐藏在我的身后,“好的不灵坏的灵”在他的嘴里屡试不爽,他才是真正的“乌鸦嘴”。

其实几天前大宝说:“抱着老婆过个安稳的中秋节吧!”我心里就有了些隐隐的不祥之兆。

这年中秋天气晴朗,微风徐徐,是赏月的绝佳天气。然而自六月份“六三专案”发生以来,别说赏月了,任何娱乐活动都不能激起我们的兴趣。这个案件就像一根毒刺,扎在心底,时不时地疼一下。

听说最近一个省电视台的女孩正在勾搭林涛,邀林涛去电视台观看一档现场版的音乐综艺节目。为了防止在这个看似很浪漫的传统节日里被推倒,加之用大场面来舒缓一下“六三专案”侦查无果而产生的纠结的心情,林涛叫上了我和铃铛,还有大宝小两口儿。

“看,看,看,”大宝说,“今晚的月亮多圆啊,氛围多好啊,太浪漫了。”

“哎?那个要勾搭你的妹子呢?”我看了看前面几十个人的队伍说,“这侧门到现在也不开,什么时候才能进去啊?”

我们在林涛的带领下,在演播厅一旁的侧门口排队。

“她在里面忙。”林涛扬了扬胸牌,说,“看到没,在这里排队的都是WP!正门那边排队的人才叫多呢。”

“第一次当VIP啊。”大宝也低头看了眼胸牌。

话还没有说完,身边一溜人在一个穿着像导演的人的带领下,插队先进了演播厅。

人群中有一些骚动。

我笑着对林涛说:“看着没?这几个人才是VIP,你啊,撑死就最后一个字母。”

“你才是P呢!”林涛白了我一眼。

我们几个人絮絮叨叨地聊了半个多小时后,侧门打开了,人群开始慢慢地向里涌动。

“丁零丁零……”

电话铃声不应景地响起,我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大宝的那句话。

我在拥挤的人群中,费劲儿地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四个大字:指挥中心。

“嘿,嘿,等会儿。”我踮起脚尖,叫住了走在前面的林涛和大宝。

“我是指挥中心孙宿桐。”一个低亢的男声,“刚才接报,龙番市郊一个采石场上,发现一具尸体,初步判断是凶杀。

“呃……”一口睡沫卡在了我的喉咙处。

“今天过节,你们喝酒了吗?”孙宿桐说。

“没。”我转眼看了眼林清和大宝,他们已经发觉了我的异样,开始从入口处的人群中费力地往回走。

“那就好,麻烦你们现在赶往西城,在龙番大道尽头,有个采石场。”孙宿桐说,“我已经和陈总汇报过了,陈总还在他的那个专案上,让我直接通知

你们。”

“知道了。”我收起电话,内疚地看了眼身边的铃铛。

铃铛垂着眼帘,睫毛忽闪:“没事儿,我和宝嫂一起去看,你们走吧,开车慢点儿。”

铃铛温柔的伤感让我更加有一种负疚感,已经很久没有陪她逛过街或是好好在一起吃过一顿饭了。

宝嫂却一脸“女汉子”的豁达,挽起铃铛的胳膊说:“快滚蛋吧。走,铃铛,他们也不懂音乐,进去了也白搭,咱俩去听挺好的。”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后,我转身一边拨通了龙番市局法医科胡科长的电话,一边把车钥匙递给林涛。

“胡科长,过节好,犯罪分子又送礼了。你们那案子是什么情况?有头绪吗?”我边上车边问。

胡科长说:“还不清楚,至少是个杀人抛尸案件,刚开始展开勘查工作,现场通道正在打开,我们还没有看见尸体。”

“我是想问,和‘六三专案’有没有关系。”我说。

“可能性不大。”胡科长说,“这个案子应该烧了尸体。”

“烧了?”我说,“不会是‘六三专案”犯罪分子手法升级了吧?”

“拜托!别乌鸦嘴!”听筒里传来胡科长的叫声。

“我才不是乌鸦嘴。”我怨尤地看了眼坐在车后排的大宝,“有人的嘴巴更厉害,让我们顶着中秋之月下乡看现场!”

大宝则一脸嬉皮:“你开自己的车去,油费能不能报?”

车子颠簸了一个多小时,胡科长指着前方的一座已经被挖去一半的山峰说:“就在那个山洼里。”

龙番市是省会,我们都居住在这一座并不是很大却很舒适的城市里。龙番市治安良好、社会稳定,很少会有恶性命案发生。可是今年的一起“六三专案”把整个龙番市刑警部门闹得鸡犬不宁,精干警力全部在专案上。如果在这个书骨眼上,发生一起疑难命案,案件破获的概率就会因为缺人手而大大降低。

所以这一起案件的参战民警们,一个个紧锁着眉头,面色凝重。

如果不是亲自走进这一片安静的山洼,我根本不可能想到这个繁华的城市旁边,会隐藏着这么一个地方。没有风景,却能让人心旷神怡。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身边的宁静。我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一个更适应乡间生活的人,讨厌噪音,喜欢宁静。

“哇,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在这里犯罪、在这里藏尸,还真不容易被发现呢!”大宝一句话,把我正在享受着的气氛破坏得一干二净。

这是一座废弃的采石场,从绕城高速到国道,再到乡村公路,上到村村通水泥路走上一阵后,就能看到采石场的出入口。采石场呈环抱状,山的一半已经被挖空,露出黄色的山体。因为种种原因,这个采石场在几年前就废弃了留下一个破烂不堪的塔台和几间砖房。环抱的中心因为挖得较深,常年积雨水,所以成了一个水塘。水塘的周围是一圈泥巴路,后来被村民用石子铺成了一条石子路。

走进这个采石场,就像走进了一个密闭的空间,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在中秋之月的照耀下,我可以看见池塘旁边走动的人影。

“这儿可不像你说的那样。”胡科长笑着说,“今天过节,而且现在都晚上九点多了。在平时啊,这里是附近村民健身的好地方。”

“健身?”我问。

胡科长点点头,说:“晚上六七点的时候,很多村民会来这里绕着池塘转圈跑步、散步,可能是因为这里空气好吧。八点钟一过,这里就死寂了,一点儿声音、一点儿光亮都没有。”

“果漆漆的,跑步?”我抬头看了看月亮,若不是今晚月光分外明,池塘的周围不会这么明亮。

“嗯,主要是夏天这个季节,六七点钟天还没有完全黑,有村民会来。”胡科长说,“冬天的时候,就没人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啊,胡老师?”我笑着问。

“我老家离这里五里路。”胡科长用手指了指远方。

“那案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我问。

“晚上六点五分接到报警的。”身边的侦查员接话说,“当时应该是第一个来池塘边锻炼的村民发现的。”

“发现尸体?”我一边戴手套,一边踮起脚尖看了看远处池塘边的人影和勘查灯的光束。

“不是。”侦查员说,“当时村民看见的是一缕烟。他们就很奇怪了,草木都长在残缺的山体上,这个山洼里都是石头和水,没有植物啊,怎么会着火呢?几个村民就走近了,才发现是有一团火焰正在燃烧,当时以为是谁在这里烧垃圾。”

“这里经常会有人烧垃圾吗?”我问。

侦查员点点头,指了指我们站立处的地面说:“你若是仔细看,这些石子路上很容易看到黑色的斑迹,都是以前村民烧垃圾时留下的痕迹。”

“然后呢?”我瞪着眼睛问。

侦查员说:“当时一起锻炼的几个村民反映,当时那团火已经开始慢慢减弱了,就快熄灭了。一个村民说火焰内的物体好像是一个人形,这个山注里不会出了鬼神什么的吧?另一个村民就嘲笑他迷信。两人打起赌来,于是合力把火扑灭,结果发现正在烧着的,就是一个人。”

“应该说是一具尸体。”大宝撇撇嘴,林涛往大宝身边靠了一靠。

“对,一具尸体。”侦查员挠了挠头。

“案件性质可定了?”我心存侥幸,问,“不会是自焚什么的吧?”

侦查员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我、大宝和林涛拎着勘查箱,往中心现场走去。

灰烬堆在水塘的旁边没有石子覆盖的部位的软泥上。因为村民是用衣物沾水把火堆打灭的,所以灰煜被扑得到处都是。灰烬的中央,蜷缩着一个人形的物体。

之所以这样说,因为仅从第一眼,根本无法判断这一定就是个人。尸体的表面已经完全炭化,呈现出炭黑状。尤其是头面部烧灼严重,有些地方已经暴露出了颅骨。

“尸体呈斗攀状,是不是提示这是一起生前烧死的案例?”林海常跟我们在一起,学到了一些法医学用语。

我摇摇头,说:“本质就错了。我们在烧死的案例中,可以看到死者呈现出斗拳状的姿态,是因为人体的肌肉遇到高温后,发生李缩,肢体顺着关节的方向蜡缩,双腿、双肘和双腕一蜡缩,看起来就像是在打参击一样,所以称之为斗拳状。”

“哦,对对对。”林涛说,“上次也是在龙番市,那个工程监理的案件。听你说过。所以说,斗拳状不是生活反应,对吗?”

我说:“刚才我们说了产生斗拳状的原理,是肌肉遇到高温后挛缩。那么死后的尸体的肌肉,遇到高温也会挛缩,所以也会产生斗拳状。斗拳状的尸体是火灾现场尸体的征象,和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没有关系。”

“是啊,”大宝说,“判断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要看呼吸道内的情况,还有血液内的碳氧血红蛋白含量。”

“所以判断生前还是死后,还得看你们法医解剖啊。”林涛说。

“未必。”我盯着那一堆灰烬,摇了摇头。

“咋啦?”林涛弓下腰,顺着我的目光盯着灰烬,问道。

我说:“首先,我觉得尸体目前的状况,从严格意义来讲不能算是斗拳状,而是蜷缩状。也就是说,在被烧成斗拳状之前,他应该已经呈现出比斗拳状姿势更加收缩的蜷缩状姿势。高温导致肌肉挛缩,不会让肢体蜷缩到关节最大功能位置。”

我见技术员已经拍照固定完毕,把尸体拉动了一下,说:“你看,尸体的大腿几乎蜷缩到了胸前,火烧绝对不可能形成。”

“你是说,尸体是在蜷缩的状态下被焚烧的?”林涛看了看我。

我点点头,一边张罗着打开裹尸袋,一边和大宝合力把尸体抬进了袋子里。尸体很轻,倒不是因为死者孱弱,而是因为高温导致尸体内的水分丧失,尸体的重量会大打折扣。

“那也不能肯定,这就是一起命案啊。”林涛托着腮,问道。

我没吱声,拿起一个物证袋,把灰烬一层层地扫在一起,并装进物证袋里。

“火灾现场,这些灰烬就是宝贝啊,很多物证都是从这个物证袋里发现的。”大宝的话要然而止,因为我们三个人同时看到了一个东西。

在我把灰烬清扫了一部分以后,露出了两条黑色的、长条的、有棱边的规则形物体。我让技术员拍照固定后,小心翼翼地把两条物体从灰烬里抽了出来。我能感觉到,这应该是金属物体,那种较轻的合金。

“这是什么?”大宝瞪起了眼,“金属的呢,喂,这不会是作案工具吧?”

“是啊。”林涛凑近了看,说,“作案工具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找到了?”

我上下左右仔细看了看这两条金属物体,顺手把它们放进了物证袋,笑着说:“很轻,没法当作案工具。不过,我基本可以肯定这是一起杀人焚尸的案件了。”

“怎么判断的?”大宝问。

“这两条金属物体,大小、长短高度一致,平行地放在尸体的底下,你们说,这两条东西最有可能是什么?”我问。

林涛皱起眉头想了想,说:“啊,我知道了,是行李箱的拉杆!”

我微笑着点头,说:“对,是行李箱的拉杆。因为这是一个纺织品制作的行李箱,所以烧得只剩下金属质地的拉杆了。但是,这个东西告诉我们,尸体是被装在一个行李箱里运到这里,然后点火燃烧的。”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尸体的关节都是高度蜷缩的了!”大宝兴奋地说道。我说:“对,应该是人为把尸体蜷缩起来,然后装进拉杆箱里的。不过,我觉得在这种时候,你不应该那么兴奋。”

“哦,对。”大宝的情绪立即沮丧了起来,“这是命案,该有的忙活了。

“不过,也不必太沮丧。”我充满斗志,“虽然现在缺人手,但是我相信我们可以尽自己的全力,把侦查范围缩小到最小,迅速破案!”

运走尸体后,我们依旧小心翼翼地把能够扫起来的灰烬全部收集,装在物证袋里。我对胡科长说:”胡科长,你带走一部分灰焊,去理化部门检测一下,看能不能检测出有什么助燃物。把一个装有尸体的行李箱烧成这种程度,我估计多半是有助燃物。”

“好的,我这就去。”胡科长说,“那你们呢?”

我说:“我和林涛、大宝去殡仪馆,你们留人在这里看一看现场痕迹。尸体烧成这个样子,如何判断尸源倒是个问题。现场虽然是石子路,但也有软泥路,所以希望痕迹检验部门能找到一些鞋印、车轮印什么的。”

“都已经十点多了,不知道她们节目可看完了。”大宝靠在车门上,透过车窗看外面的月光。

“都是你说的。”林涛说,“非要说什么中秋节回家抱老婆,你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大宝尴尬地笑了一下,车慢慢停住了。

殡仪馆的解剖室外洒满了月光,没有了平时的阴森感。殡仪馆工作人员打着哈欠,把尸体从车上拖了下来,放在解剖台上,然后一边摘手套,一边伸着懒腰往值班室方向走去。

我正准备打开解剖室的灯,突然感觉解剖室内仿佛有一些寒寒窣窣的响声。

这解剖室里,除了那具刚刚放上解剖台的尸体以外,没有什么东西了吧?我心想。死者也不可能假死啊,都已经烧成那样了。

越是有些害怕,越是摸不到灯的开关。我心里嘀咕着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应用程序,一束白光照亮了解剖室的墙壁。

在我还没打开灯的时候,突然,一道黑影从黑暗角落里的柜子里窜了出来,在解剖台上一闪,然后从一侧的窗户上消失了。我着实被吓着了,手一抖,手机掉在了地上。

林涛一把抱住我,说:“靠!鬼!”

大宝也是被吓着了,本来要往解剖宝里而器械台走的脚步停了下来,愣在原地不说话。

体海的过度反应,反而让我镇定了许多。我使劲儿掰开林涛抱紧我的胳膊,说:“喂,你能不能像个男人?胆儿那么小。”

我捡起手机,靠着手机光亮,打开了解剖室的大灯。瞬间,解剖室一片大亮。也没有诈尸,解剖台上放着尸袋,尸袋高低不平,死者还安静地躺在里面。

我走到解剖台旁看了看,指着台边的灰尘爪印,笑着说:“哈哈,还鬼呢,亏你还是搞痕迹的,你就不能做一个痕迹检验?看一看刚才窜出去的到底是不是一只野猫?”

林涛有些尴尬,挠着头说:“大半夜的,野猫来这里做什么?又没吃的。”

一个惊心的小插曲,赶走了我们的瞌睡,我们精神抖擞地开始了尸体检验。

尸袋一拉开,一股焦煳味扑鼻而来,眼前呈现出那具黑色的烧焦了的尸体。

“哎哟,我觉得烧焦的尸体比巨人观还恶心。”林涛一手拿着相机,一手捏着鼻子说。

“怎么会呢?”我感觉很诧异,“巨人观多臭啊,这烧焦的尸体,是香味儿啊。你不会是出现场太多,连孰香孰臭都分不清了吧?”

林涛举手制止我说下去,紧接着干呕了一下,说:“你让我以后怎么再面对那些烧烤?”

死者是个男性,因为面部完全被毁,所以没法判断年龄。死者被烧的时候,应该处于右侧卧位,因为右侧靠箱底,所以右侧的皮肤炭化程度不高。而左侧靠上,所以左侧的皮肤严重炭化。尸体因为受热,皮肤和肌肉都严重挛缩,导致尸体一直保持在蜷缩姿态。没有别的办法让尸体伸直,我们只有把尸体关节部位的皮肤、肌肉用手术刀切开,才算是松解了高度绷紧的皮肤和肌肉。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尸体终于伸直了。

“你们这样切开,不算是破坏尸体了吗?”林涛凑过头来看,“你们记得住你们划了几刀去松解尸体四肢吗?”

我点点头,说,“记得。而且,死者的原始损伤,无论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我们都可以和我们解剖时候造成的创口予以区分。”

“哦?怎么说?”

“生前伤和死后伤很好区分。生前伤的皮肤、脂肪都会有血染;所以创口呈红色;死后伤的皮肤、脂肪都呈黄色。这是创口是否有生活反应的判断,很容易。”我说,“你再看,死者在被烧之前的创口,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的,都因为焚烧而在皮肤创口内沾了很多灰烬,所以创口会呈现黑色,用手一解,就可以擦掉。而且因为焚烧,创口边缘都受热卷缩,皮肤质地变硬。我们解剖松解时割开的创口,皮肤边缘是不卷缩的,暴露出黄色的脂肪层,所以很容易分辨。”

林涛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我们继续。

尸体很多部位的皮肤都已经被烧毁,没法判断具体损伤状况,但是可以从尸体胸部的几处创口判断,死者应该在生前被人用利器刺中了胸部,死亡原因很有可能是失血。

因为焚烧的尸体看不到尸斑,所以也不能通过尸斑是否浅淡来判断死者是否死于失血。于是大宝拿起手术刀准备解剖死者的胸腹腔来看看死者内脏是否有破裂。

“等等!”我喊停了大宝,费劲儿地把死者的双臂张开,两侧腋窝下有两个布片掉了出来。

我捡起布片,抖掉上面黏附的灰烬,说:“一般被焚烧后的尸体,因为衣服易燃,所以大部分都会被毁灭,但是腋窝下的衣物因为被肢体保护,所以通常不会被烧掉。这个死者的衣服也都没了,只剩下这两块。”

大宝凑过来看,林涛拿过来一个放大镜。

“这应该是两层衣服,因为燃烧受热,所以被粘在了一起。”我一边说,一边用镊子把两层布片分离开,“里面的是黑色的,纤维很细,应该是那种桑蚕丝之类的布料。外面的纤维很粗,白色的,布料貌似很廉价啊。”

“乖乖,这个天可不冷啊。”林涛说,“虽然到中秋了,但是秋老虎还是很厉害的,这几天都是三十多度呢,是穿短柚的季节。谁会在这个时候穿两件衣服?”

“是啊。”大宝说,“从尸体腋窝下保存完好的皮肤看,应该是新华户体,也不会是保存很久后拉出来处烧的。”

我微微一笑,说:“医生!”

从死者腋下的布片,我们轻而易举地判断出了死者的职业,这伤佛让我们看见了迅速破案的曙光。心情大好,窗外的月光似乎更加明亮了一些。

我们解剖开死者的气管,不出所料,气管里没有充血迹象,也没有灰烬。因为死者没有热呼吸道综合征,所以可以判断死者是死后被人焚尸的。

死者的肋骨因为受热而变得很脆,手术刀轻松地就切开了肋骨,暴露了并没有被焚烧炭化的胸腔脏器。

“林涛你看,人体就是这么神奇的。”我说,“虽然尸体外表焚烧得很严重,但是内脏很干净。可见,我们的皮肤对内脏的保护作用该有多么大啊。”

林涛一脸黑线,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死者的主动脉弓处破了。”大宝用止血钳挑起了死者心脏上方的主动脉,说。

“主动脉破了,不该有很多胸腔内的积血吗?”林涛问。

我说:“是的,但是因为死后焚尸,高温把血液都蒸发了,所以我们并没有看到多少积血,当然积血还是有的。不管怎样,确定死者是被锐器刺破主动

脉导致失血死亡的结论是可以下的。”

“胃内是空虚的。看来死怀沿有吃上中秋团圆饭啊。”大宝惋惜地摇了摇头。

“对我们来说,少了一个排查的依据。”我说,“通过胃内容物来查找尸源线索也是一条路。现在胃是空虚的,我们就少了一条路。”

“这不还有耻骨联合吗?”大宝拿起手锯,扬了扬。

我们把死者的耻骨联合放进解剖室里的高压蒸煮锅内,并同时对尸体进行常规检验。我们收集了一部分尸体上的灰烬后,耻骨联合也煮好了。

“看来,死者也就三十岁出头。”我粗略地看了眼耻骨联合。

耻骨联合和人体生理年的的关联度很高,经常看耻骨联合的法医,简单看一眼,就可以粗略推断出死者的大概年龄。但若是想要精确,则要进行一些计算。

“那个小乡村里,能有多少医生?”林清说,“有了年龄和职业,我觉得很快就能找得到尸源。”

我摇摇头,说:“可不一定,谁说死者一定是在现场附近的几个村子里的?说不准是哪个医院的呢?那可就不好找了。”

“说的也是。”林涛点头说,“凶手用箱子装尸体,说不准外地的都有可能。”

“不。”我摇摇头,说,“现场这个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找得到入口的,所以我觉得,不管死者是哪里人,凶手应该离现场不远,对现场地理位置比较熟悉。”

“那我们怎么找尸源呢?”林涛说。

我脱下解剖服,看了看表,时针已经指向了深夜一点钟。我说:“不然大家辛苦点儿,我们把灰烬筛一下。”

对于火灾现场的灰烬,我们通常会用筛子去筛,这样那些细小的东西都会被过滤,只剩下较大的、肉眼可以识别形态的东西。而这些较大的东西才是我们寻找的可能有价值的物证。通过筛的手法,可以大大提高物证的检出率。

我们三人把所有装有灰烬的物证袋都放在解剖室门口,然后一人搬了个凳子,在灯光下坐定。我和大宝拿着筛子抖动,林涛则负责把灰烬倒在筛子上。

经过过滤,我们找到了几个拉链头和一张烧毁了的卡片状的东西。

“拉链头上居然有商标呢。”大宝说,“G-F-T-P,怎么全是声母?”

“声母?哈哈。”林涛被大宝逗得乐了半天,“G-F-T-P是一个挺不错的箱包品牌啊。”

“看来我们的搭档中有个喜欢逛街的男人也不错,”我帮大宝扳回一城,“否则我们哪里知道什么名牌不名牌的。”

“怎么叫喜欢逛街了?”林涛辩解说,“这叫时尚意识,懂吗?时尚意识!”

“不错的品牌?”大宝说,“难道这说明凶手是个经济条件不错的人?”

“也未必,”我说,“如果凶手是在死者家里行凶,然后用死者的行李“这也至少说明死者和凶手有一个条件不错,用这么好的箱子装尸体,太浪费了。”林涛喷喷有声。

张卡片就剩侧面一条没烧掉了。”大宝说,“‘丰’?‘P’?什么意思?”

我和大宝同时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林涛。林涛微微一笑,说:“这个也难不倒我。”

“你忘记我们之前在电视台排队时候的对话了吗?”林涛说。

我抬头想了下,说:“是说勾搭你的那个妹子吗?”

林涛捶了我一下,说:“是说VIP不VIP的事情。我说我们是VIP,你说我

们是P。”

“哦,对,这是个VIP卡!”我说。

林涛点点头,说:“不出意外,这应该是龙番市中心的那个银丰商厦的VIP卡。因为只有银丰商厦,才有这个品牌的箱包出售。”

“这个卡应该放在行李箱里的,也就是说买箱子的时候办了卡,但以后没用过。那里的VIP卡有用户资料登记吗?”我急忙问道。

林涛说:“有的。”

“太好了!”我兴奋地说,“我们现在有资本去专案组炫耀了!”

当我们赶赴专案组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了。虽然案件刚发,还无从下手,但专案组的二十几个人都没有睡觉,睁着红肿的眼睛等着我们的到来。

“死者死于胸部中刀,失血死亡。”我说完看了看专案组组长,组长对死者的死因并没有多少兴趣。

“死者的职业我们推断出来了,是个医生,年龄在三十来岁。”我接着说。

说完后,所有专案组的成员开始翻开笔记本,奋笔疾书。

“除此之外,我觉得死者应该是市里银丰商厦的VP会员。”我说。

林涛瞪大了眼睛,说:“不是还没有确定皮箱的主人是谁,所以不知道凶手是会员,还是死者是会员吗?”

“我刚才在来的路上又想了一下,我觉得皮箱的主人应该是死者。”我说,“首先,我们知道,死者的职业信息,是因为我们发现了他腋窝下的衣肠布片。医生一般在什么时候穿白大褂呢?是上班的时候。也就是说,死者应该是在上班的时候被害的。”

“也可能是被害后,凶手把死者拖到了自己家,或者从自己家里取来皮箱装尸呢?”大宝问。

我说:“不可能。死者被发现的时候,是处于一个蜷缩的体位的。说明死者在死后不久,也就是尸僵还没有形成的时候,就被装进了行李箱。如果死者的尸僵形成了,凶手是没法把尸体装进行李箱的。这说明凶手杀人到取箱子装P体这之间的时间非常短。”

我顿了顿,接着说:“而且这个医生应该有一些条件。”

“哦?”

“我觉得他应该是诊所的医生,而不是医院的。在医院杀人、装尸,难度太大了。”我说,“最大的可能,是医生在自己的私人诊所里被害。”

“有道理。”专案组组长张局长说,“那么,我们现在就去派人调查银丰商厦会员里有没有符合年龄条件的医生。”

“我觉得不会很多。”我说,“估计明天早上,哦不,是今天早晨起床后,我们就能等到好消息了。”

一觉睡到九点多,当我听见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就知道好消息来了。

“尸源基本确定,是城东程王镇上的一个私人诊所的医生。”胡科长说,“张局长已经带人往那边赶了,我马上也去,你们直接过去吧。”

“那里离现场有多远?”我问。

“有十公里路。”胡科长说。

“那我马上赶到。”我没等胡科长说完,就拿起另一部手机拔打了林涛的电话。

“诊所的医生叫李克华。”胡科长说,“诊所生意不错,这个李克华应该也赚了不少钱。他昨天早上还开门的,中午时分镇子上没人,也没人注意,但是下午两点钟有人来挂吊瓶,就发现诊所大门关了,一直也没再开。因为昨天是中秋节,都以为李医生回去过节了,都没在意。今天早晨六点,我们排查觉得可疑后,派人来到这里,撬开大门,发现诊所地面有血迹。”

胡科长介绍得很详细了,我也没有什么问题补充,于是换了个话题:“离现场十公里呢,看来死者连中午饭都没有吃,就死了,然后被人拖到了十公里以外。”

“这说明凶手有交通工具啊。”胡科长说。

“为什么凶手要把死者拉那么远?”我问。

“可能是想延迟案发时间吧?”

“说不过去啊。”我说,“凶手对现场很熟悉,知道那个地方会有人锻炼,在那里烧尸体,肯定会被发现啊。”

胡科长说:“可能他觉得拉那么远,我们就找不到尸源了吧?”

“直接把尸体关在诊所里,不移动尸体,岂不是更能掩人耳目吗?”我说,“移走了,焚尸了,更容易暴露。你们说会不会是熟人作案,怕我们找到尸源就找到凶手了?”

“想不明白。”大宝说。

“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吧。”林涛已经穿戴好了勘查装备。

诊所就是一间门面房。进门后,就是一个办公桌,作为诊台。诊台的一侧有体重秤、视力表等设备。诊台的后面有一个帘子,是拉开状态的,帘子后面是一张诊疗床。诊疗床靠着的那面墙后面,其实是一面用木工板隔开的小屋。屋子里很杂乱,主要堆放着一些药物。

血迹主要集中在诊疗台上、椅子上还有对应的地面上。说明死者就是在自己的座位上,被人用刀子突然袭击的。喷溅状的血迹很杂乱,说明死者在被刺的时候,还有一些挣扎。

病人坐的椅子下面,有一张红色的粗纤维脚垫。这种脚垫一般都是放在住宅的大门口,别人进门的时候,踩在上面换鞋用的。

根据地面的灰尘分布,可以判断这张脚垫原来应该摆放在医生座位的下方。医生座位的下方还有一双皮鞋。

“死者没穿鞋,我还在纳闷呢。”我说,“看来这个医生应该脚汗,所以在自己的座位下面放了个脚垫,平时坐在这里的时候,就脱了鞋子把脚放在脚垫上。因为他突然遇刺,所以把脚垫置到了原本病人坐的位置下面。”

“可是这个脚垫不干净啊。”大宝说,“上面有好多黑了吧唧、黄了吧聊的东西。”

“那有可能是凶手也踩踏了脚垫。”我说,“位置正好在病人坐的位置下面,凶手移动就有可能踩踏到这上面。因为这个脚垫摩擦力很大,所以可以因为凶手的蹬踏动作,而把凶手鞋底的微量物证刮擦下来。这个脚垫提取回去,我觉得意义很大。”

“你们看,老秦猜的不错。”林涛站在小隔间的门口,一手拿着勘查灯,一手指着里面,说,“这里面有几个药柜,柜子旁边有个方形的灰尘缺失区,说明这里原来放着的一个方形的东西被拿走了。”

一名侦查员听到这里,走进隔间,用卷尺量了一下,说:“尺寸和我们在GFTP店里寻找到的一个行李箱的尺寸完全一致。”

“凶手走进隔间拿行李箱,会不会留下足迹?”我问。

林涛摇摇头,说:“地面条件差,有足迹也没有比对价值。”

现场粗略地勘查一遍后,地面、物品上都没有发现可疑的足迹和指纹。因为诊所是公共场所,所以即便有,也不能判断那就是犯罪分子的。

我看了眼漆刮的诊台,对大宝说:“来,我们把他的办公桌收拾一下,看可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诊台上,除了处方签、医疗器械和一些空白的病历以外,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废纸。我一张一张地翻看着,看到最后,似乎已经熟悉了死者的笔迹。

收拾完桌面,我开始收拾死者的抽屉。一拉开抽屉,一张做工精致的卡片统映入眼帘。我翻开卡片,里面是死者的笔迹,写着一首题为“触碰着的遥远”的诗,或许是一首词。

思念

也许未曾相见

热恋

也许没有永远

心声把我们相连

衷肠互诉同病相怜

有缘

我们才能相见

心牵

才会互相想念

你的爱滋润心田

真情胜过蜜语甜言

从未触及你的笑脸

不曾亲吻你的眼帘

但你的影子却在心间

拨乱我的心弦

你不能走到我身边

我亦无法把握明天

唯有遵从命运差遣

彼此相通心的源泉

芳草依依望明月

明月痴痴映芳园

你用甜甜的笑脸

我用瘦瘦的指尖

一起感受

触碰着的遥远

“歌词?”我通篇读了一遍,觉得朗朗上口。

林涛摇摇头,说:“不是,这应该是原创。”

“嚯,还是个诗人呢。”我说,“能看懂什么意思吗?”

林涛是我们三个人中的“文化人”,他看了几遍,摸着下巴说:“依我看,这是一首苦情诗,多半是婚外恋之类的。”

“李克华没有结婚,一直单身。”侦查员插话道。

大宝扑味一下笑了:“打脸了吧,你到底能不能看懂啊?”

林涛说:“不能是女的婚外恋吗?医生就不能当小三吗?”

“如果真的有婚外恋,这种突然杀人的方式和运尸的动作倒是很能解释了。”我说,“尸源已经找到,又有这个情节在里面,破案应该不远了!”

话刚说完,我一眼瞥见医生座位旁边的垃圾桶。

“这个垃圾桶有些奇怪啊。”我说,“这是一个脚踏式垃圾桶,医生踩一脚,桶盖就打开,然后推一下桶盖,再关上。但是这个桶盖是打开的,没有关上。”

我用勘查灯朝垃圾桶里照了一下,说:“而且这桶里有块纱布啊。”

说完,我用镊子把垃圾桶里的纱布夹了出来。

“这就更奇怪了。”我说,“纱布上有一点儿血迹,但是血迹很新鲜,且范围很小。一般来诊所的伤者有两种,一种是伤后一段时间,来换药的,那么纱布上就应该不是新鲜血迹,而是血性液体,是暗黄色的。还有一种是伤后立即来诊所包扎的,但是需要包扎的,通常都是伤比较重的,这么点儿出血,需要包扎吗?”

大宝说:“你的意思是说。凶手是伪装来换药,趁医生不备下手的?”

我点点头,说:“这应该是一起有预谋的犯罪。用小伤来骗医生,突然出手杀人。”

“这样说,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出轨女人的丈夫了。”侦查员说。

我说:“不管怎么样,反正要先把这个纱布上的DNA验一下。这块纱布还是很可疑的。一来垃圾桶里就这么一块纱布,二来垃圾桶没有合上,很有可能是死者刚扔进去外布,就被害了。医疗垃圾有的会有传染病菌,一个医生随手合上垃圾桶应该是习惯。”

侦查员应声离开。

大宝问:“好多工作同时展开了,我们下一步干什么?”

我耸耸肩,一边往诊所外血走,一边说:“没什么可干的,等消息吧。我昨晚没睡饱,今天还在假期里,我得回家补个觉。”

胡科长这个时候走了过来,说:“理化结果出来了,焚烧灰烬里发现助燃剂,是汽油。”

“汽油来源调查了吗?”大宝问。

“现在几个组的人正在看这附近所有加油站的监控录像,”胡科长说,“也有人在询问有没有独自一个人去加油站打油的可疑人等。”

“我倒觉得查不出什么。”我说,“别忘了凶手是有交通工具的,他不可以从车里取油吗?”

“现在的小车都防止盗油,所有油路都是弯曲的,从小车里取油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靠在车旁的韩亮听见了我们的话,“大车直接挂油箱,倒是可以取,但是大车都烧柴油。”

“那可以是摩托车或者助力车吗?”我问。

韩亮点点头,说:“可以。两轮车倒是可以直接取油。”

睡了个午觉,我精神抖擞地来到专案组。

专案组气氛很活跃,正在讨论这个案子的进展情况。

“李克华果真是和一个有夫之妇有关系。“侦查员说,“女的叫阮芳,你们注意到没有,那首诗里就有芳字?”

“她老公是一家公司的老总,叫伍力学。”另一名侦查员说,“不好好当阔太太,非要勾搭什么小白脸,真是害人不浅啊。”

“公司老总?”我皱眉想了想,说,“你们抓人了?”

侦查员点点头,说:“中队长正在审查呢,DNA也在验。”

“这个伍力学,养鸟吗?”我问。

侦查员被我问得莫名其妙,摇了摇头,说:“不养。”

我低下头,说:“估计你们抓错人了,DNA肯定也对不上。”

“为什么?”被我浇了一头凉水,侦查员有些惊讶。

我拿出一个透明物证袋,说:“从诊所回去后,我们对诊所里的脚垫进行了检查。之前我们说过,这个脚垫很有可能黏附了嫌疑人的痕迹。拿回去之后,我们理化部门的人很快给了我们回音,这个物证袋里的,就是脚垫上取下的物证。”

“什么呀这是?”侦查员皱起眉头,凑近了看。

我说:“黄的是小米粒,通常被用来喂食宠物鸟。黑的是煤渣,是那种蜂窝煤的。也就是说,凶手的生活环境里,很可能有鸟食和蜂窝煤。这个老总不养鸟,哪来的鸟食?城里人不烧蜂窝煤,哪来的煤渣?”

话还没落音,DNA室传来消息,说:“DNA比对,嫌疑人排除。”

“说不准那个纱布和脚垫上的痕迹和凶手都没有关联呢?”张局长说,“你们的推理有道理,但也不是绝对的,现在不能放人吧?”

我说:“我相信我是对的,但放不放人,还是你们做决定。”

“可是,除了这一层关系,还有什么人会去预谋杀害这个医生呢?”侦查员说,“诊所虽然没发现钱,但是侵财案件没必要经过这样预谋吧?”

“还有一种可能,”林涛从门外走了进来,“说不准凶手看上了诊所的什么物件,必须要得到,得到必须要杀人。”

“什么物件?”侦查员见林涛进来,有些奇怪。

林涛没有睡午觉,他一直在诊所里对现场进行勘查,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我知道他应该有了发现。

林涛坐在会议桌旁,并不急于邀功。他喝了口水,把U盘插上电脑,用幻灯机放映着他刚才拍摄的照片。

“我们下午的重点,就是对诊所里的小隔间进行勘查。”林涛说,“虽然地面条件不好,但老秦提醒了我,很多物品的条件还是很好的。经过勘查,我们根据灰尘的分布情况,判断药品柜应该是有次新鲜的翻动。”

“排除了医生自己翻动吗?”我问。

林涛说:“可以排除。这个医生习惯很好,每种药物对应的位置都有标签。也就是说,他要拿哪种药物,直接看到标签就拿了,但是我们发现的翻动迹象很凌乱,而且很多药物都偏离了标签指定的位置。这应该是凶手翻动的。”

“少了什么吗?”我问。

林涛说:“我们找了个附近医院的医生,帮忙查看了医生处方的底根,和药物也进行了对比。目前发现了诊所缺少的药物。”

“什么药?”我两眼放光。

林涛笑着说:“美沙酮。”

盐酸美沙酮(简称美沙酮)为μ阿片受体激动剂,药效与吗啡类似,具有镇痛作用,并可产生呼吸抑制、缩瞳、镇静等作用。与吗啡比较,具有作用时间较长、不易产生耐受性、药物依赖性低的特点。

“很多吸毒的人,弄不到毒品,就用这个药物来代替。”我说,“一个瘾君子,为了满足毒瘾,预谋杀人,是完全有可能的。”

“虽然你泼了我们一瓢凉水,但是这个发现还是给了我们很多希望啊。”张局长说,“那个伍力学可以考虑放了,送人家回家。下一步,还是从吸毒人员中查找线索。”

“我觉得主线可以放在微量物证的发现上。”我说,“其实现在条件很多,侦查范围很小,估计今天就能破案。你看,首先我们应该找现场附近熟悉案发环境的人,吸毒人员,他的家里应该养鸟、烧蜂窝煤,他应该有一些小伤。这么多条件,何况我们还有DNA做比对,还能破不了案吗?”

侦查员下去以后,我们都在专案组静静地等着,看来这又是一桩因为毒品而发的惨案,不过这个运尸、焚尸的动作确实有一些让人不解。

“一个瘾君子,为了几瓶药,何必这样大费周章?”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晚上八点,犯罪嫌疑人伍彪被抓捕归案。

案件排查得很顺利,专案组发动管辖现场附近四五个小村落的两个派出所民警,对村子进行了走访,很快就发现了养鸟、烧煤、有伤的吸毒人员伍彪。

“当然,这种大范围的排查能有这么迅速的战果,也是有我们的办法的。”负责抓捕的侦查员说,“其实四五个村子有几千户人家呢。我们在排查之前,先做了研判,把周边几个曾经被盗过美沙酮的诊所进行了联系,然后用犯罪地图学框定了一个嫌疑人大概所在的范围,再用你们的排查条件进行搜索。两个小时,就搞清楚了嫌疑人具体位置。”

刑警队的人在伍彪的家中把他按在了地上,并且对他的家里进行了搜查。搜查的结果充满了惊喜和诧异。惊喜的是在他的家中找到了相同批号的美

沙酮,诧异的是在他家里找到了十万元人民币。

“啊?”大宝同样诧异,“他有十万块,还需要去拿美沙酮吗?直接买毒品不就得了。”

“抓回来一审,他就全招了。”侦查员说,“他说是为了美沙酮,所以伪装去换药,然后趁李医生不备,用刀捅死了他,然后从诊所里找到个箱子把体装起来,用他的摩托车拉到了焚尸现场,从摩托车里取油、焚尸。”

“这和我们推断的结果完全一致啊。”大宝有些沾沾自喜。

“我们也问了他为什么不直接买毒品。”侦查员说,“他说是因为最近专项行动打击力度大,他有钱,但是没有渠道获得毒品了。”

“那他有经济来源吗?”我问,“一般染上毒瘾,金山也能给吸倒了。”

“这个他支支吾吾没有说清楚。”侦查员说。

“此事定有蹊跷!”我说。

“老秦你怎么看?”大宝学着“神探狄仁杰”的口吻问道。

我低头想了想,笑了一下,说:“怎么看?呵呵,看来还是我们错了。”

“错在哪儿了?”大宝问。

我转头对侦查员说:“姓伍的在我们这边不多吧?伍彪和伍力学什么关系?”

我这一问把侦查员问住了:“伍……伍力学,不是放了吗?哦,我懂了。”

经查,伍彪无业,经常做一些充当打手的勾当,主要服务的对象是他的堂兄伍力学。

伍力学事业有成,不到四十岁就已身家上千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农村的那些亲戚朋友都来找他谋个打工的地方。而他最看重的,还是这个性格彪悍、做事不计后果的堂弟伍彪。

伍彪吸毒,需要源源不断的经济来源,而这就成了他可以被伍力学牢牢抓住的把柄。

伍力学对比他小十五岁的妻子阮芳疼爱有加,阮芳不做耕耘,就有丰厚的回报。在她看来,她手中的那张信用卡永远也不会被刷爆。但是花销上有了充分的满足,精神上反而非常空虚。

为了寻找“真爱”,阮芳经常出入酒吧、夜总会和健身房这些容易发生艳遇的地方。很快,她就在健身房里找到了一个让她心动不已的帅哥——李克华。

李克华身材不高,却有着迷人的脸庞和胸肌。他二十七岁从省立医院辞职,在一个繁华的小镇独自经营诊所,收入不菲。这样的魄力也让阮芳神迷。

同样,阮芳那种贵妇人的气质和萝莉的外表也让李克华不能自已。

交往一个月后,他俩的关系有了实质性进展,但这种实质性的进展很快也就被眼线众多的伍力学捕获。

中秋节,阮芳和李克华又相约幽会,伍力学则找来伍彪,密谋了杀人计划。伍力学和伍彪密谋的监控录像,被作为呈堂证供提取保存。

“十万块钱买一条命。”我摇摇头,说,“这些有钱人,已经是无法无天了。”

“原来那张卡片,就是李克华准备好中秋之夜送给阮芳的礼物吧。”大宝说,“对于阮芳来说,用钱能买来的东西都不稀罕了。这种用心的东西,还是蛮能打动人的。”

“是啊,”我说,“这个小医生确实很有才气,那首诗我都会背了,写得多好啊。”

“现在,为什么要运尸、焚尸,也解释通了。”胡科长旁听完审讯,从审讯室里走出来和我们说。

“对,这个心结我还没解开呢。”我说。

“伍力学对夺其妻的李克华恨之入骨,”胡科长说,“他对伍彪交代了,杀了以后要多捅几刀,然后拉出去喂狗。”

“喂狗不现实,所以拉去烧了。”我顺着胡科长的话说,“这个伍彪还真挺实在。”

林涛则没有加入我们的讨论,他独自一人在旁边叹息道:“人哪,还是活得简单一点儿,比较好。”

“是啊,是啊,”大宝说,“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单身小帅哥,千万要经得起诱惑啊,有夫之妇,还是绕着走吧。”

“不管怎么样,案件算是迅速破获了,大家也可以喘口气,然后继续‘六三专案’的侦查了。”我说,“这个案件也给我们提了个醒,并不是所有案件的犯罪嫌疑人都是单独行动的,也可以雇凶。我们考虑问题太狭隘了,下回必须改进。”

“明天就不是中秋假期了,要起早上班了,你不回家睡觉?”林涛缓过神儿来,说。

我笑着说:“你先回去吧,我去找那个侦查员,学学他之前说的犯罪地图学。”

第十二案 半具残骸

人类更愿意报复伤害而不愿报答好意,因为感恩就好比重担,而复仇则快感重重。

——搭西佗

“十几年前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我还在上大学,水房突然传来寒寒翠窣的声音。我们舍友壮胆前去一看,原来一个大学同学正在水房刷洗一把形状特异的大砍刀。洗毕,他切了个香瓜分给舍友。”早晨一上班,就看见大宝正坐在办公室里给几个DNA室的年轻女同事讲故事。

大宝见我进来,朝我点了点头,然后接着说故事:“正当大家大快朵颐时,他用爱慕的眼神看着手中的大砍刀,说:‘刀不错吧?’我们哪里有兴趣看他什么刀,一边大口吃着香瓜,一边点头敷衍。然后这哥们儿突然阴森森地说:‘这刀是我在解剖学教研室偷的。’一听这话,所有人都停止咀嚼,目常凶光。他却淡淡地补充道:‘没事儿,我把这上面沾的那些肉末都给洗刷干净了。’

“咦……”几名女同事纷纷做恶心状。

大宝则更加眉飞色舞地补刀:“那种刀是用来肢解尸体进行局部解剖教学的。就是学校里的那种消毒、固定后用于教学的尸体标本。那种刀我们都见过,没人去清洗的,肢解完以后就放在解剖室的工具箱里,上面沾的全是脂肪啊、肌肉纤维啊什么的。现在你们知道为什么妈妈教我们,别人给的东西不能吃了吧?”

DNA技术人员一般都是生物学、遗传学专业毕业的。不是学医的人,听见大宝这种绘声绘色的描述后,自然有些受不了。其中一名女同事说:“何止是别人给的东西不能吃,以后我连香瓜都不吃了。”

“你确定吗?”大宝一脸坏笑,“刚才我在你们办公室看见有两个香瓜,不然,你们给我拿来?”

“你这个吃货。”我早就知道大宝一说故事,必有目的,“连妹子们的零食都要骗。”

又是一周清闲日子,我们天天的工作要么就是收收伤情鉴定或骨龄鉴定,要么就是写写信访复核报告。没有案件,工作压力就没那么大,但是这样也就没有了挑战。更何况还有“六三专案”一直在心头压着,精神根本放松不下来。

周末刚过,身上的懒病又犯了,我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打开电脑,准备写一份报告,申请购置两套新的、功能更加强大的现场勘查箱。可是Word文档一打开,那个久违的内线电话就响了起来。

正在啃着香瓜的大宝听见电话响了,马上瞪大了眼睛,一边咀嚼,一边指了指电话机,让我接电话。

我见他嘴角还沾着香瓜籽,无奈地笑了笑,接起了电话。

“喂?”我说,“你好,孙科长好。什么?四个?事故吗?”

大宝停止了咀嚼,期待着我向他下达指令。

我挂了电话,说:“青县,一家四口死亡。

“命案?”大宝含着一嘴香瓜,问。

我说:“爆炸案件,可能是个意外事故。不过死了这么多人,我们也得去现场。我打电话通知林涛和韩亮。”

大宝微笑着慢慢地咽下香瓜,说:“出勘现场,不长痔疮,耶!”

青县是青乡市下属的一个县,经济比较落后。现场位于青县县城东边的一个郊区地带,当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至少有三十辆警车把这个小村落的入口处堵得严严实实,我们只有下车步行入村。从警车的数量上就可以看出这起真件的严重性。

进入村落后,几乎是几步一岗哨,上百名警察已经把这条并不宽敞的乡村小道几乎站满了。我们走了不远,就看见小路两旁的两层民宅的玻璃全破裂了。

“乖乖,这爆炸的威力还真不小。”大宝朝两侧东张西望,“波及这么远。之前我还没有出勘过爆炸案件,看这现场,有点儿小恐怖啊。”

“我也没出勘过。”林涛说,“你说出勘这种爆炸案件现场,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啊?”

“升官发财请走他路,贪生怕死莫入此门。”我说,“这是黄埔军校的对联,同样适用于我们警察。”

“二十年前就发生过事故。”韩亮说,“一个法医在勘查一个爆炸案件现场的时候,不小心触动了犯罪分子提前布置好的引爆装置,导致现场再次发生爆炸。这个法医就这样英勇殉职了。”

“嗯,这事儿我知道。”我说,“那个法医是我的师兄。”

一路上,有三三两两的村民,正在接受民警的询问。

“我和你说啊,你们当时不在场,根本就体会不到那种恐怖!”一个村民惊魂未定地说,“今早四点多吧,不到五点的样子,那时候我们都睡觉了。突然就‘轰隆’一声,那声音,可不像是放鞭炮,就像是飞机丢炸弹一样。然后我们这房子就开始晃啊,嗡嗡的,玻璃全碎了。当时我就耳鸣了,我就看见我老婆嘴巴张啊张的,就听不见她在说什么。我以为是地震了,拉着我老婆就跑啊,跑到下面,看见老范家里往外冒烟,才知道哪是什么地震,这简直就是爆炸啊,一定是老范家爆炸了,于是我就报警了。”

“我真他妈倒霉。”一个头上缠了纱布的村民说,“那时候我正好在茅房尿尿,就听‘轰隆’一声,一块玻璃就砸我头上了。我这可缝了七八针呢,我昨就这么倒霉呢?这事儿有人管吗?政府该赔偿吧?我们村每家都受损失了,政府得管吧?”

“老范家天天说自己家是风水宝地。”另一名村民说,“不过就是他家在村子的边上呗,窗户外面没有什么遮拦物呗,什么风水宝地啊。看,这都爆炸了,还风水宝地呢。”

爆炸的现场是位于小村落最东头的一户人家,户主叫范金成。因为这一户房子坐落在村落的一角,所以除了大门以外,其他各个方向都面向旷野,视野开阔。从屋内看,确实是一块不错的地方。

青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征用了现场旁边的一户人家的客厅作为临时专案组会议室,小小的八仙桌旁边挤满了人。我们三人走进客厅后,几名年轻民警起身让座。

“各位专家好,”青县公安局局长周启明一脸严肃地说,“你们辛苦了。我们这大半年都挺安静的,没想到中秋一过,就发了个这么大的案件,哦不,是事件。”

公安机关内部喜欢把有犯罪行为存在的称为案件,而一些自杀或者意外死亡的称为事件,这才有了非正常死亡案(事)件之说。

“定性了吗?”我问。

周局长摇摇头,说:“现场封存,还没敢动,技术人员在等你们来才开始工作。所以,具体现场情况现在还不知道,性质就也没确定。不过,我猜很有可能是意外事故。”

“哦?”我说,“愿闻其详。”

周局长清清嗓子,说:“现场是一个叫范金成的人家,家里就范金成老两口儿。不过,派出所出警民警看了现场后,确认现场有四名死者。

“有外来人员?”我惊讶道。

周局长摇摇头,说:“不是,是自家人。尸体辨认工作基本完成了。确认四名死者是范金成、范金成的妻子任素芬,还有老两口儿的孙子,十五岁的范程,以及老两口儿的外孙女,七岁的赵丽倩。”

“两个孩子啊。”我最看不得小孩子的突然死亡,总觉得太可怜了。

“嗯,”周局长也是一脸悲恸,“两个孩子周未在老两口儿家里过的,今天周一,两家大人准备一早来这里接孩子,然后送去学校上学的。没想到天还没亮,就出事了。”

“为什么您觉得是意外事件?”我调整了一下情绪,问道。

周局长说:“第一,我们派出所民警到达现场的时候,发现现场大门是反锁的,是民警用力踹开的。而且经过调查,这个周末老范和两个孙子玩得不亦乐乎,不可能会有自杀什么的可能。第二,从派出所民警进入现场后观察,房屋损坏主要集中在院落东头的厨房部位。这个村子通管道煤气,民警进入后,发现煤气管被炸断了,还在往外味味地喷着气,于是赶紧协调当地把总闸关了。从这个迹象看,很有可能是煤气泄漏,燃气和空气混合后达到爆炸浓度,恰巧遇到了明火或者是电路通电,导致爆炸。”

“哦。”我点头,“有道理。”

“毕竟死了四个人,还有两个孩子。”周局长补充说,“市里、县里都非常重视,要求我们尽快查清爆炸原因,妥善处置。现在第一步就是要搞清楚爆炸的原因。消防部门在你们之前已经来过了,但是还没有给出确切结论。他们已经提取了部分检材,拿回去检验。不过检验结果要过一两天才能知道。”

我拿过侦查员绘制的现场方位图,慢慢地看着。

“你们怎么开展工作?”周局长问。

我说:“首先我们要进去看看现场,然后麻烦您请殡仪馆同志把尸体先运走,放在这里影响不好。然后,我估计得去现场及现场附近收集一些爆炸残留物和抛出物,再做定夺。”

“好。”周局长说,“那你们开始吧,我们等结果。侦查部门这边,也在做一些外围调查。”

走出专案组会议室,我们开始穿戴勘查装备。

林涛说:“我有点儿奇怪,为什么凌晨四点多,四个人,尤其是两个孩子都会在厨房附近?如果在房间里,有墙壁阻隔,不会导致死亡吧?难道这么早就起来吃早饭了?小孩子们不是八点才上学吗?有必要这么早起来?“

“你说的还真有道理。”我被林涛一提醒,开始警觉起来,“时间确实有问題。”

“这确实麻烦了,四个人都死了,死无对证,我们问谁去?”大宝说。

我说:“问现场,问尸体。”

进入现场大门后,是一个不大的院落,正对大门的是一座两层小楼,是主房。东边是两间平房,一间厨房、一间卫生间。西边是一排平房,里面堆了很多杂物。

几间房子的窗玻璃已经全部破裂,厨房的房顶塌陷了一块,一片狼藉。可见爆炸的威力所在。

院落的中央躺着两具小孩的尸体,小女孩的尸体头部被血染,头部周围有一些碎砖块;男孩的前胸衣服已经破裂,胸口有大片血迹,看不清创口所在。

厨房的门口躺着一具老妇人的尸体,衣服的前襟已经完全碎裂,头面颈部和胸腹部都呈黑色的烧灼痕迹。可见,范金成应该是躺在厨房内的。

我们简单看了三具尸体的尸表,拍照固定后,让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把尸体装在尸体袋内运走,尸体运出门后,我们清晰地听见院外一阵嘈杂。

接下来是中心现场,我们小心地走进了厨房。厨房本身就是砖瓦结构,被这样一炸,成了危房。房屋墙壁上的裂痕到处可见,房顶一块已经塌陷,一片瓦砾盖住了一具尸体,尸体只有胸部以上露在外面。

厨房里凌乱不堪,东西两侧窗户都已不在,只留下残缺的窗框。厨房里的灶台、水缸、水池、碗橱都已塌陷,锅碗瓢盆的碎片散落一地。暴露着的燃气管道断端被出警民警用破布包了起来。一走进厨房,就可以闻到一股焦煳的味道,似乎还夹杂着火药的味道。

砖瓦里掩埋着的尸体,因为皮肤炭化,又黏附了灰烬,几乎只能看得出人形,看不清眉目。

“整个院落没有看见烧灼痕迹。”林涛说,“所有的损坏基本集中在厨房,结合厨房两侧的窗户都已经完全破裂,现在基本可以肯定爆心就位于厨房。”

对于爆炸案件的现场勘查,最先需要解决的就是爆心的位置。

“仅仅确定爆心的大体位置是不够的。”我说,“我们要研究的爆心,室少要精确到半米之内,这样才有意义。”

“什么意义?”林涛说。

“我也说不清楚,”我说,“等我们能够确定爆心,再说吧。”

我见大宝在张罗林涛拍照,于是一个人走出了厨房,走进主楼的路室。

卧室的地面很干净,看来抢教人员看见四名死者都在厨房周围,没有人再往卧室里走。主楼是座两层小楼,一楼除了客厅以外,还有一间卧室。器室里花花绿绿,墙壁上画着各种看不懂的“画”,看得出,这是小孩的房间。房饲的床上,两床薄被都呈掀开状,地面上还有一双红色的小拖鞋,看紀来应该是小女孩的拖鞋。

“不穿鞋就跑出去?”我皱眉想着,可能真的被林涛说中了,这起案子还真的有一些隐情存在。

沿着一楼卧室一旁的楼梯走到二楼,二楼除了门厅外,有三间卧室。其中两间都堆放着一些杂物,另一间中央的床上,两床薄被也和一楼一样,呈级开状。二楼卧室的顶灯,是开着的。

我一路思考着走下楼,看见大宝正在院子里等我。

“怎么样?”我问,“尸体挖出来了吗?”

大宝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说:“不用挖的,一拽就出来了。只剩半截了。”

“这么严重?”我快步走进厨房,看见厨房的中央瓦砾上方,躺着半具尸体。

尸体从大约脐部位置离断,断端的软组织都已经烧焦。从腹腔断端可以看到一堆肠管软软地垂在尸体外部,黑色夹杂着绿色。有些肠管已经被炸断,黄色的粪便散落在周围。断端处暴露着暗红色的肝脏,发出一股腥臭味。因为爆炸瞬间的力量巨大,死者死亡迅速,没有太多的出血。唯一的一些出血,也被高温灼焦。

尸体被挖出来后,整个厨房就充满了人体腹腔内的腥臭味,掩盖了原有的烧灼味。

我揉了揉鼻子,在橡胶手套外面又套了层纱布手套,开始翻瓦砾。

“瓦砾都要清理吗?”林涛问。

我点点头,说:“我们需要尽可能地找到尸块,一是对死者的尊重,二是可以从尸块的分布范围来判断爆炸作用力的方向。”

“那需要清理的,恐怕不止这一些瓦砾吧?”林涛看了看塌陷的房顶和面前已经没有了窗户的开阔的前方。

“是啊。”我说,“从目前厨房里的情况看,没有多少尸块,这些炸碎了的尸块因为巨大的爆炸力,被抛出了屋外。所以,我们至少要沿着窗户的方向找出去,看尸块最远炸出了多远。”

“不仅仅是尸块,”林涛说,“这样吧,我们分工合作,你带着法医们找尸块,我带着技术员找可能和爆炸有关的痕迹物证。”

我点头应允,一边继续翻找厨房里的瓦砾。

大宝从外面拿出个工程用的安全帽说:“戴着吧,说不准这房子就快塌了。”

被炸碎的尸块,因为一块块都很小,所以很难判断出具体属于人体的哪个位置。不过根据我们从厨房瓦砾里挖出的几十块尸块来看,还留在厨房里的,都是一些小腿的软组织、骨骼和一些足部组织。

“你看,这些有皮肤的软组织,毛孔粗大,黏附了不少毛发,毛发较长、黑粗,说明这是小腿的软组织。”我把收集到的软组织摊放在一张塑料布上,分门别类地摆放着,“这一些骨骼是长骨骨骼特征,但较薄,说明不是股骨,而是胫腓骨,也是小腿的。还有这些,是甲床,可以看到一些足部骨骼,这些都是足部组织。”

“这人的小腿和脚基本都已经被炸成碎片了,”大宝说,“居然可以碎裂到这种程度。”

林涛说:“以前看那些抗日剧,一个爆炸就能炸掉肢体,还有些怀疑。现在看起来,爆炸力真的很厉害。”

我点点头,说:“爆炸现场的损伤种类非常多,等到尸检的时候,我们再说。”

“瓦砾清理完了,我们该去开阔地里找尸块了吧?”大宝一边说,一边拿起一个侦查员刚买来的可以双肩背着的箩筐。

我点点头,说:“我们一起,每提取到一个尸块,要记录一下距离厨房窗户的大概距离。”

大宝点头,侧脸看了下背在背后的箩筐,说:“看到哥几个都这个造型,我立即想到一首歌——《采蘑菇的小姑娘》。”

旷野上果真有很多尸块,是被巨大的爆炸力抛甩出来的。不过屋外的软组织和屋内的有所不同,大多都比较大块。从形态上看,大概都是大腿和小腿的软组织。

“最重要的是找到盆骨的碎片、髌骨和生殖器。”我说,“这样就可以确定一个基本的爆心了。”

没走出多远,我们就发现了一块血糊糊的白色骨骼,呈一个半球体,前后面都很光滑。

“髌骨找到了。”我说,“距离窗户五米左右。”

七八名法医进行地毯式搜索,很快就找到了很多软组织。几块盆骨的碎片,也在十几米外被发现。

“可以收工了吧?”大宝说,“人家采蘑菇的小姑娘是在树荫下采,我们这是在太阳下,太热了,小心被晒出个日射病。这天也是,中秋都过了,怎么还这么热?”

日射病是长时间在烈日照射下劳作,出现脑膜刺激症状,剧烈头痛、头晕、眼花、耳鸣、呕吐,严重的时候会发生意识障碍、昏迷、惊厥甚至死亡。热射病是在高温环境中,机体散热受阻,不能维持体热平衡,引起中枢神经系统障碍,会休克甚至死亡。这两种病都是中暑。在秋天,周围环境温度不高,一般难以引发热射病,但是此时阳光强烈,确实有可能导致日射病。

我走到一个稻草人的旁边,拿下它的草帽,说:“你们工作结束,我再往远处找一找。哎呀,我去,你们看这是什么!”

稻草人的肩膀上,居然黏附了一块人体组织。稻草人的草帽一被我拿下来,这块组织立即映入了眼帘。

这块组织已经被烧焦,但是从根部卷曲的毛发,还是可以看得出来,这是男性的生殖器官。

“这……”大宝看了看我已经戴在头上的草帽,“你确定这顶帽子没有沾到软组织吗?”

又经过搜寻,还是找到了几块软组织。最远的一块软组织可能来源于尸体的大腿,被抛甩到将近一百米外。

“差不多了。”我说,“去殡仪馆检验尸体吧。”

“先易后难吧。”我张罗着大伙儿把小女孩的尸体最先抬上了解剖台。

这个小姑娘就是赵丽倩,她的额部已经完全塌陷,头发都沾满了鲜血。我们把她的头部清理干净后,可以清晰地看见她额部的一个巨大挫裂创口。

“多可爱的小姑娘啊。”大宝叹了口气,“生前肯定很爱漂亮,可是没想到死后却没了相貌,整个颅骨都变形了。”

大宝和我一样,看不得小孩的离世,不管是不是案件,他们都是无辜的。

我们对赵丽倩的额部创口进行了深部探查,从创口的组织间桥和创缘周围的挫伤带来看,她的这处挫裂创合并下方颅骨凹陷性骨折是一个表面较为粗糙的钝器形成。从创口中,我们用止血钳夹出了若干黄红色的砖屑。

“在创口里找出的这些内容物,可以提示致伤工具。”我说,“死者死后体位没有变动,而且砖屑是从创口深部提取到的,说明致伤工具就是砖头。结合现场死者周围的碎砖块,可以断定她的额部创口是被爆炸抛出的砖块砸伤的。”

经过尸体检验,死者全身未见任何损伤,除了额部的那一块。额部骨折线没有截断现象,整体向内凹陷,说明死者是头部一击死亡。这处损伤导致了脑内大范围硬膜下血肿和蛛网膜下出血,形成了小脑疝,压迫脑干,导致呼吸、循环衰竭而死亡。这一处损伤也是唯一一处损伤,是死者的致命伤。

死者胃内空虚,判断出的死亡时间也和爆炸时间相符。

检验完女孩的尸体,我们接着检验男孩范程的损伤。

和女孩相同的是,男孩身上也没有明显的损伤,只有胸口的一处小创口,在我们移动尸体的时候,还在噗噗地往外冒血。

经过解剖,范程的胸腔里满是出血,我们在他的主动脉弓处发现了一处破口,在对应位置的胸腔里也找到了那一片导致他死亡的碎玻璃。

这一片碎玻璃被爆炸力抛出后,成了一把锋利的飞刀,直直地插进了死者的胸腔里,割断了他心脏上方最大的一根动脉血管。

“这孩子也太倒霉了。”大宝摇头说,“若不是被这一小块碎玻璃击中要害部位,怎么也不会死啊。”

“一个是巨大的钝器打击伤,一个是运行速度飞快的碎玻璃损伤。”我说,“这两者都是人为做不到的,只有爆炸才能形成。所以,他们确实是死于爆炸。”

“你是说,这确实是一起意外?”林涛问。

我摇头说:“不。死亡是爆炸导致的,爆炸却不一定是意外。”

“你也觉得不对劲儿吧?”林涛说,“我就是觉得时间上有疑点,案件就一定有疑点。”

“不只是这个疑点。”我把在现场主楼卧室里的发现告诉了他们。

“可惜啊。”大宝说,“这男孩子要是躲过了这一小块碎玻璃,就可以亲自告诉我们真相了。”

“躲?”林涛说,“怎么躲?碎玻璃发出来的速度不亚于枪弹,你以为是黑客帝国啊。”

“你们注意了没有,这两处损伤虽然一个钝器一个锐器,但原理都是一样。”我说,“都属于爆炸案件中的抛出物损伤。”

“对了,你说爆炸案件中损伤类别有很多种。”林涛说,“详细说说呗。”

“别急。”我神秘一笑,“结合尸体说,记忆深刻一些。”

第三具尸体是任素芬,她位于厨房的门口。她的损伤主要位于前面,除了胸腹部烧灼伤以外,似乎看不出其他体表损伤。

“尸体皮肤二度烧灼伤,其他就看不出损伤了。”大宝说,“需要解剖开来看。”

“等等。”我说,“你注意到没有,死者的鼻根部、眉间及眼眦部可见有白色的纹线,沿着皮纹走向。这是因为爆炸的时候产生了强光,死者反射性闭眼。等到肌肉松弛后,皱起的皮肤没有烧伤,周围的皮肤烧伤,所以才会形成这样白色的纹线。这说明了两个问题,一是死者是生前爆炸伤,二是她面朝的厨房内就是爆心。”

大宝点头。

解剖检验进行的速度很慢,原因是任素芬的内脏有很多损伤。她的心脏和肺脏靠近胸壁的一面有明显的挫伤,这是心脏、肺脏和胸壁撞击引起的损伤,就类似于胸腹大面积被打击而形成的心肺挫伤。她的肝脏和脾脏都发现了破裂口,但是出血不多,也是因为死亡迅速。除此之外,她的脑组织还可以看到广泛性的点状出血。

“你说,她内脏震荡出现这么多损伤我可以理解,但是脑组织这样的损伤是怎样形成的呢?”大宝说,“头部有颅骨保护啊,只是气流,形成不了脑部损伤吧?”

“看你法医病理学怎么学的?”我笑着说,“书上都说了,冲击波作用于胸壁,使胸腔内压突然升高,上腔静脉血压骤升,回心血流逆行,可引起脑内小静脉和毛细血管扩张、破裂,出现点状出血。”

“爆炸伤的损伤种类果真很多啊,”林涛说,“说说呀,说说呀。”

“三名死者胃内都是空虚,印证了死亡时间基本一致。”我没理睬林涛的撒娇,接着说,“这个也很重要,就是确定几名死者的死亡时间,省得有先死的或者后死的,也被我们误认为是生前爆炸死。”

检验第四具尸体是最困难的,因为被我们抬上解剖台的是半具尸体加数十块尸块。尤其是那半具尸体,稍微移动,就会从腹腔断端处流出更多的肠管,还有肠管里的内容物,粘在解剖台上,看起来很恶心。

“从断端是拉伸导致尸体碎裂的迹象看,死者同样死于生前爆炸伤。”我说,“但是他的面部并没有发现白色纹线。

“说明他不是面向爆心的。”大宝说。

我点头,说:”“对,虽然他的伤最重,说明他是离爆心最近的,但是他并不是面向爆心。”

“也就是说,爆炸是从厨房里、他的背后处爆炸的。”林涛说,“真厉害啊,看来你们还真的能把爆心确定在半米之内。”

我和大宝把尸块一块块地放在解剖台上,有的可以放在大概原来的位置,有的则只能随便填充。就这样,我们把尸体的下半身大概地凑了个整。

“我觉得吧,你们法医玩拼图一定很厉害。”林涛说,“我又想起你在北环县下派锻炼的时候,那一起拼尸体的故事了。”

“死者死于肢体离断引起的创伤性、神经源性休克,”我说,“也有可能是失血。但不管是哪种具体死因,他都死于爆炸伤。”

我看了看林涛和身边几个在青县公安局实习的实习生,说:“现在,我们开始说一下爆炸伤的形成机理。爆炸损伤从机理上看,主要是由冲击波、高温、爆炸投射物组成。冲击波致伤成为爆炸伤的主要损伤,冲击波损伤又分为超压、负压和动压。超压作为爆炸伤主要机制又分为压迫效应(就是挤压胸腹内脏受损)、内爆效应(就是体内气体被压缩继而膨胀,体内爆裂)、碎裂效应(就是产生拉伸力拉碎躯体)、惯性效应,以及压力差效应(就是血管内压力差导致血栓)。”

“真复杂。”林涛抓抓脑袋,说,“都没记住,就记住那个内爆效应了。人真的会在爆炸现场发生自爆啊?还有,那个负压和动压是什么意思?”

我说:“在爆炸现场中,一般一具尸体上都会有多种机制形成的损伤,有的是一种损伤由多种机制共同形成。比如先超压压迫躯体,再负压拉伸躯体,这样就有可能拉碎肢体了。另外,我们看见电视上一颗手榴弹爆炸,几个日本兵飞起来,就是因为冲击波有动压效应,这种效应主要表现是撞击和抛掷。”

“机理听起来确实很复杂。”我说,“但是,真正在爆炸现场出现的损伤类型,不管源于哪一种机理或者哪几种机理,主要表现为五种损伤形态。”

我指了指解剖台上的尸体,说:“从这具尸体看,主要有两种损伤形态,第一种是爆裂伤,因为爆炸冲击波而形成的若干爆裂、拉伸力,导致了尸体下半身全部离断、碎裂。第二种就是尸体全身的烧灼伤。我们可以看到尸体背后的衣物全部没了,前面的还有一点儿,这说明后面烧灼得更严重,也支持了我们之前判断的爆心在死者背后的说法。”

“这是两种损伤,那任素芬身上的伤呢?”林涛问道。

“任素芬主要损伤特征是外轻内重,内部损伤都是以震荡伤为主。”我说,“这是典型的冲击波挤压、撞击伤,我们一般都称为冲击波伤。这是三种堪炸现场中最为常见,也最严重的损伤。两名孩子的损伤是第四种损伤,就是爆炸抛出物损伤。当然,爆炸现场还有其他附加损伤,比如一氧化碳中毒、摔跌伤、挤压伤什么的。”

“知道了。”林涛点头说,“不过你说了这么多机理和损伤类型,对案件的判断有什么作用呢?”

“有的。”我说,“我们找了这么多尸块,尸块都是从窗户里面被抛射到外面,最远的有几十米,一来说明爆炸威力巨大,二来说明一个问题。”

我见大家都在期待地看着我,也没有卖关子,我说:“死者的生殖器和髌骨重量差不多,但生殖器扔得更远,说明一个问题——髌骨抛射的初始角度较小,而生殖器抛射的初始角度较大。我们说了那么多机理,大家得出一个结论,就是以爆心为圆心,爆炸的力是放射状的,如果爆心和某部位连线与地面夹角越大,抛射的角度越大,反则反之。因此我们可以判断,爆心位于范金成的背后大约平行髌骨的位置。这样,它和髌骨连线的夹角就小,和位置较高的生殖器角度就大。”

“那个位置,好像是水池。”大宝仰望天花板,想着,说,“水池下面的区域。”

我点点头,说:“我看过了,燃气出口应该在范金成正面的位置,不可能是爆心。如果说是室内充满燃气后引爆,水池的下方也不该有可以引爆的火源或者电源。”

“那你的意思,就是这一起爆炸案件,应该是有人为爆炸物的?”林涛说。

我点点头,说:“结合现场卧室内的状况,一家四口像是匆匆忙忙从卧室一起来到厨房,然后发生爆炸的。这样看,很有可能这是一起人为的爆炸案件。”

专案组听完我们的报告,一个个面色凝重。

“那么你们看,下一步该怎么办?“周局长说,“目前的侦查工作,还没有发现死者及其家人有什么明显的矛盾关系。”

“我们要继续翻找现场。”我说,“要找到可能存在的爆炸残留物,尤其是可能存在的引爆装置碎片。”

“这个消防部门已经找过了。”周局长说,“发现了一些疑似的引爆装置,但是不好确定,因为厨房里有不少已经被炸碎的电器、灶台什么的,这些东西里面也有可能有金属零件,无法和引爆装置进行甄别。”

“那我们也要找。”我说,“而且还要寻找一下周边村民家里,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

我们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厨房这一座危房内部进行了清理。尤其是在范金成尸体原来位置后面的水池下方,我们进行了仔细寻找。虽然整个水池已经被炸裂,没有了形状,但是我们还是一丝不苟地把每一块砖砾都清理了出来。可是除了一些黑色胶皮状物质以外,没有发现其他什么有特征性的东西。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黑色的胶带碎片?”大宝说,“难道是家里以前储存的一些黑色胶布什么的吗?”

我摇摇头,说:“不会。如果是成卷的胶带,即使被炸裂,也应该有重叠黏附,不会像现在这样成一片片的。”

“那你说,会是什么东西?”大宝说。

我摇摇头表示同样一无所知。于是,我们重新返回专案组,准备把这一情况提交专案组调查。

走进专案组后,一片烟雾缭绕。

“这些刑警,一碰见案件,得抽多少烟啊。”大宝皱了皱眉头。

“别看不起我们抽烟的人。”我笑着说,“谁不是被逼的?”

刚走进专案组不久,我就一眼瞥见墙角的一个方纸盒,上面印着“安保电池”。

“那是什么?搜寻到的物证吗?”我问。

一名技术员点点头,说:“是的,在一家门口的猪圈里找到的。”

“什么东西?”我问,“看了吗?”

技术员又点了点头,说:“好像是电动车的电瓶。”

“电动车的电瓶放在猪圈里?”我问,“这是户什么人家?”

“这户人家不住人,都出去打工了。”技术员说,“猪圈也是废弃的,我们外围搜索的时候,看见这电瓶盒子的。”

“废弃的猪圈里,会有这么新的电瓶盒子?”我心头疑虑骤升。

我走到方盒旁边,小心地把方盒拿到了会议桌上。从纸盒封口处的缝隙里,可以看得到里面有一些电线裸露在外面。

“在我的印象当中,”我说,“电动车的电瓶应该没有外接的电线啊。”

话还没说完,手快的大宝已经把纸盒的盒盖打了开来。

“那么多废话,打开看看不就行了?”大宝说。

盒盖一打开,盒内的物品一目了然。

盒子里面是六卷黑色包装的物体,呈桶状。就像是民国时期,用红纸包大洋的形状。每卷物体的上面都连接了红红绿绿的电线。

“这是什么?”我问。

“炸药。”在一旁的韩亮淡淡地说。

“炸药?”这一个词语吓得我连着往后倒退了几步。

韩亮点点头,说:“这样的包装,应该是硝铵炸药,是矿山上用的。”

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韩亮接着说:“看体积,这应该是两公斤一卷的规格。加一起,十二公斤硝铵炸药。”

“也……也就是说,”大宝惊魂未定,“要是安装了拉发装置,我们都得死?”

韩亮笑了笑,说:“别那么紧张,现在没炸,就已经不会炸了。不过如果真的安装了拉发装置,你刚才打开盒盖后,不仅是我们都得死,这座房子都得塌。”

“看见没!”我重重地打了下大宝的后脑勺,“以后别毛手毛脚的,我儿子还没出世,我可不想殉职!”

“听这意思,铃铛姐姐怀上了?”韩亮还是一脸淡然。

其实在出差之前,我就收到了铃铛的短信,有喜了。但因为这起特大案件的发生,我必须等到结案后,才能回去带她到医院检查。

在这种惊魂时刻,我做不到韩亮的那种镇定。我指着纸盒说:“这个东西,怎么办?”

“没关系的。”韩亮说,“硝铵炸药具有中等威力和一定的敏感性,但纯硝酸铵在常温下是稳定的,对打击、碰撞或摩擦均不敏感。不过,在高温、高压和有可被氧化的物质存在的情况下会发生爆炸。”

我看了看会议桌上烟灰缸里满满的烟头说:“那得赶紧把它转移走。”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惊呆了。

一个炸药包在会议室满是烟头的环境下安静地待了一下午,这实属运气好。大家见炸药被理化部门的人带走,才稍稍平静了一些,互相低头窃窃私语。

我说:“虽然经历了危险,但是也有发现。刚才我看见硝铵炸药是用黑色胶皮包装的,这和我们在现场爆心部位发现的黑色胶皮的形态完全一致。因为爆心确定是在水池下方,那么炸药发生爆炸以后,面向外侧的包装物都被炸飞,而面向墙壁的包装物虽然被炸碎,却遗留下来,这让我们很轻松地就可以判断,这一起爆炸案件源于硝铵炸药爆炸。”

“可是这是严格管控的炸药,”周局长说,“我们这里又不是矿区,怎么会有这样的炸药?”

“我们这个也调查过了。”一名侦查员插话道,“这个村子有不少人都是在外地矿上打工。也就是说,这个村子里肯定有人有渠道获得炸药。”

“如果无缘无故,不可能用这么恶劣的手段作案。”周局长说,“加紧调查死者家及其家属所有的关系人。尤其是那些在矿上打工,最近又回到青县的人。很好,这个勘查结果是最直接的证据,为以后破案以及定罪都起了关键作用。很不错!”

“可是我们怎么甄别犯罪嫌疑人?”侦查员说,“一点儿证据都没有。”

我说:“给我们一个小时,会有的。”

我看了眼林涛,说:“凶手进入过那户没有人家的猪圈,为了放置剩余的炸药,可能会留下足迹。凶手肯定要进入死者家院落,才能把炸药安置好。既然民警到达的时候,现场大门紧锁,是封闭现场,说明凶手肯定是从外墙爬过去的。那么,死者家里的墙壁上,肯定会有攀爬痕迹和足迹。”

“另外,”林涛微笑着补充道,“我们还有个寻找证据的利器——那个纸盒。和本案无关的人,是不会碰那个纸盒的,也就是说,纸盒上的指纹会有很重要的价值。这个案件寻找证据的工作,就交给我们痕迹检验部门吧!”

说完,林涛转身离去。

周局长看着我说:“你们看了一整天现场和尸体了,对于现场重建有什么想法吗?”

“很简单。”我自信满满,“凶手利用翻墙的方式潜入死者的家里,在死者的家里安装了炸药和引爆装置。看现场周围剩余的炸药,凶手可能还想在另外一家安装。不过在安装炸药的过程中,可能碰倒了什么东西,引起了正在睡眠中的房主的注意。老两口儿把灯打开了。因为二楼灯亮了,所以凶手赶紧翻墙逃离。老两口儿下楼的时候可能惊醒了楼下的范程,范程于是也起床跟随。三人都走出了房屋,赵丽倩此时也惊醒了,因为发现自己独自一人在睡觉,所以很害怕,没有穿鞋就跑出了主楼。”

我顿了顿,说:“就在这个时候,范金成在厨房里可能踩到了或者触碰到了引爆装置,导致爆炸,四个人死亡的地点就是他们刚好到达的地点。”

“太不凑巧。”周局长点头认可,说,“任何一点时间差,可能都不会死这么多人。”

“是啊。”我仰天长叹,“命运真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在发现电瓶的现场,发现多枚足迹。”当林涛重新回到专案组的时候,已经信心满满,“除去我们技术员自己的足迹以外,还发现了几枚相同足迹。另外,在死者家厨房旁边的外墙和内墙上都发现了踩踏痕迹。这些残缺的痕迹,可以和猪圈里的痕迹认定同一。”

“这两个地方都是和犯罪有直接关系的地方,在这里发现了相同的足迹,也就是说,你们找到了凶手的足迹?”我问。

林涛微笑点头:“不仅如此,我们还可以判断凶手穿的是解放鞋,现在已经并不常见的鞋子,不过那种鞋底花纹我是再熟悉不过了。而且,我们在纸盒上发现了几枚指纹,很新鲜,既然那个地方不常去人,被别人污染的可能性就小。所以,指纹应该是凶手的。”

“不错啊。”周局长说,“好多先进的检验手段都需要两天才能出结果,你们倒是先通过肉眼发现了炸药类型和相关证据。所以高科技虽然多,最后关键还是得靠步兵啊。”

“是啊,我们就是步兵。”我满意地笑笑。

“既然有了证据,我们是不是该开始排查了?”周局长问。

我说:“宜早不宜迟。”

案件破获也充满了巧合。一名侦查员顶着夜色,看见了一名背着包裹,准备出行的村民。他的脚上,正穿着现在已经很不流行的解放鞋。

在这个时候再次外出打工,很反常,而且最为关键的是那双解放鞋。于是民警上前盘问。在看见民警走近的时候,这个村民突然扔掉包袱,拔腿就跑。

在几名身经百战的侦查员面前,这个可疑的人怎么可能跑得掉?他没跑出三百米,就被几名民警牢牢地按在地上。

“警察!跑什么跑?”

“你们没穿警服,我怎么知道你是警察?”这个村民挣扎着说。

“叫什么名字?”

“范袍。”

“范跑?”侦查员说,“老实点儿,跟我回去。”

在把范袍带回刑警队的第一时间,侦查员就提取了他的解放鞋以及十指指纹。经过鞋底花纹和指纹的比对,确定这个村民范袍就是犯罪嫌疑人。

有了这些证据,范袍再也无从抵赖,只有从实招来。

范袍是范金成的侄子,是个性格懦弱的人。

范袍从小父母双亡,被叔父范金成养大成人。三年前,范金成做主,为范袍娶了一个漂亮的老婆,婚后生活也很愉快,而且在两年前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范袍的命运从被范金成收养开始改变。这个孤苦伶仃的孤儿,现在拥有了幸福的生活。范袍知道仅仅靠在家种地,是不可能挣到什么钱的。既然已经独立,他决定自己出去闯一闯。他两年前去山西一个煤矿里打工,虽然工作很危脸而且艰苦,但是收入还是不菲的。

今年过年,他带着一整年挣的十万块钱,准备回老家给老婆一个惊喜,没想到却从窗外听见了自家卧室里传来的呻吟声。

来和他老婆偷情的,居然是自己的堂哥,范金成的大儿子范胜利。

“我爸爸把你养大成人,给你说了一门媳妇,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吗?”范胜利一脸骄傲,“我过来和你媳妇玩儿一下,也是在帮你忙。肥水不流外人田,总比她偷别家男人好,对吧?”

范袍从小就被范胜利欺负,从来没有敢还过手,父母双亡的他,认为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就是忍气吞声。

可未曾想,这一忍气吞声忍了二十多年,还被人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

范胜利拂袖而去,自己的媳妇掩面哭泣,而范袍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给我娶媳妇,其实等于是给自己的儿子讨小老婆罢了。”范袍被范胜利欺负惯了,反而不敢怪范胜利,怪起了范金成来。

这口闷气在他的胸中积压,他忍无可忍,遂回到了山西的矿里,在一天夜里,悄悄潜入了炸药库,偷了十二卷共二十四公斤硝铵炸药,还有一些雷管和几个引爆装置的成品。

他一直在思考如何把这么一箱子炸药运回老家,可没想到会如此顺利。那些跑长途的黑客运班车,在车站外超载带人,就把他连同他的那一箱子炸药带回了青县。

在经过几天的踩点后,一天晚上,范袍开始了他的罪恶计划。他把炸药分成两份,准备把范金成和范胜利家都炸个底朝天。

他在范金成家里装好炸药和引爆装置后,不小心碰掉了厨房灶台上的铁锅。巨大的金属撞击声把他都吓了一跳,他赶紧从墙头翻出,离开了现场。他还没跑出一公里,就听见了巨大的爆炸声。

他的第一步计划成功了,需要等到风头过去后,再取出藏在一个空猪圈里的炸药,开始他的第二步计划。

没承想,一个爆炸案件死了这么多人,而且警察好像真的发现这是人为爆炸案,居然开始了细致的调查访问。他有些害怕了,准备趁着夜色逃离青县,开始亡命生涯。范胜利虽然没死,但是他的儿子死了,范袍这样想着,很是解恨。

“幸亏你们的工作进展得快啊,”周局长庆幸地说,“如果不是这么快得出了结论,这个范袍一跑掉,我们还真不知道去哪儿才能把他抓回来呢。

林涛被周局长夸得扬扬自得。

大宝则一脸茫然:“可是,这案子里死的四个人,全是无辜的呀。”

“是啊。”我说,“可怜了范金成夫妇,一把屎一把尿把范袍养大,却被范袍取了性命。范胜利一人犯错,却要他的父母和儿子的生命来还债,这确实太不公平了。”

虽然因为这个案子引发了我们无数思考,但是把这一起震惊全省的特大爆炸案件一天就破获的欣喜,还是让我们无比振奋。我、林涛和大宝在车上约好,回到龙番后,就找个地摊喝酒去。

只有韩亮一边开车,一边幽幽地说:“别高兴了,等把第十一根手指的案子破了,再去喝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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